王金平
今天是星期天。楊冰從樓道里走出來,迎面碰見一位鄰居,鄰居給她打招呼,她笑著回應一聲。
楊冰雖是五十歲的女人,仍一頭墨色短發(fā),那張化著淡妝的鵝蛋臉上,露出絲絲嫵媚,彎彎的柳眉下,眼神清澈,洋溢著淡淡的溫馨。她笑起來樣子很動人,兩片薄薄的嘴唇在笑,腮上兩個陷得很深的酒窩也在笑。
楊冰的一言一行,總是讓人覺得她很自信,很滿足,很幸福。
楊冰的丈夫劉慶祥,是一名律師,個子高挑,一張臉白凈而英俊,出門經常開著那輛乳白色的途觀越野車。他們的兒子,在南開大學上學。他們一家的幸福生活,讓周圍人感到羨慕,都拿他們做榜樣?!澳闵稌r見過楊冰兩口子紅過臉?咱家就不能像人家一樣,恩恩愛愛,情深意厚!”
楊冰與劉慶祥結婚二十多年了,鄰居誰都沒見過他倆吵過一次架、紅過一次臉。他倆也確實沒吵過。兩口子能夠做到這一點,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
楊冰是在二十二歲那年秋天,認識劉慶祥的。
那天,她接到表哥電話:“我們律師科有個小伙子,父母都有工作,住在縣城,穩(wěn)重可靠,條件不錯。要不,你們見個面,談談?”
楊冰表哥給她介紹的對象,就是劉慶祥。其實楊冰表哥,先征求了劉慶祥的意見。楊冰表哥問劉慶祥有沒有對象,劉慶祥回答沒有。楊冰表哥說:“那給你介紹一位?我表妹,她叫楊冰。”
這名字聽起來美麗閃亮,還沒見到人,劉慶祥就有了一分心動。
第一次見面,楊冰就給劉慶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個星期天,楊冰表哥約劉慶祥在楊冰家見面。劉慶祥見到楊冰的那一刻,就讓他心花怒放。
楊冰一綹靚麗的黑發(fā)飛瀑般灑下來,如花般的瓜子臉晶瑩如玉,薄薄的雙唇像玫瑰花瓣,一雙杏眼清澈明亮,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她上身著粉紅色寬大毛衣,下身穿一條淡青色緊身褲,半高跟閃亮的棕色皮鞋。整個人恰如一枚笑迎夏日的鮮桃,十分嬌艷。
楊冰言行大方,笑起來燦爛得似窗外明媚的陽光,劉慶祥心里感到很滿意。劉慶祥給楊冰的印象也不錯。
表哥見他倆興致勃勃地交談著,借口有事走了。劉慶祥提議去看電影,楊冰滿口應允。
距離楊冰家西邊不遠,有個人民影院,三拐兩拐就到了。電影放的是《冰山上的來客》。人們都睜大眼睛聚精會神地望著大屏幕。朦朧的影院里,他倆緊挨而坐。劉慶祥大著膽子拉住了楊冰的手,楊冰只是微微顫抖了一下,并沒有反對。劉慶祥心潮澎湃,他兩眼望著大屏幕,心里卻激動得簡直要暈過去。
他倆相處得很順利,雙方父母也都非常滿意??梢哉f,一切都是完美的。話說回來,劉慶祥在大學期間,曾有過心動女生,卻因準備考研,始終沒敢采取任何行動。他真正的第一次戀愛,就遇見心儀的姑娘,同時也得到了楊冰的愛,這讓他心里暗暗感到慶幸:“生活對我真是太優(yōu)厚了。”
“等單位分了房,咱就去領結婚證?!眲c祥對楊冰說。
劉慶祥所在的律師科,那時沒獨立出來,還是司法局下屬的一個部門。司法局準備在機關西邊,建一棟家屬樓。當然,即使單位給他分不了房,他和楊冰也會結婚的。那時的姑娘對待愛情大都很單純。在這一點上,劉慶祥永遠感謝楊冰,直到現(xiàn)在,他仍感激在楊冰純粹的愛情里,度過了他生命里那段美好的青春時光。
沒多久,劉慶祥如愿以償分得了一套住房。這是單位最后一批福利房,參加工作才一年多,分到面積最小的單元,只有七十五平方米大,又是六層頂樓,但他們已經很滿足了。
劉慶祥是最早拿到單元房鑰匙的,也是這棟樓最早裝修的。他想早日把心愛的楊冰娶進家,和她共度良宵,生兒育女。
二
楊冰和劉慶祥的新婚和諧而美好。
洞房花燭之夜,喧鬧了一天的親朋們都走了,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倆。白底碎花的席夢思床上,散落著一些粉紅和艷紅的玫瑰花瓣,那陣陣清香撲鼻而來,沁人肺腑。桌子上,放著一瓶剛打開的紅葡萄酒,一旁是兩個高腳玻璃杯。這都是楊冰事先設計的。劉慶祥將酒瓶木塞拔掉,往兩個高腳杯倒了點紅酒。楊冰用左手舉杯到肩部,劉慶祥也舉起來。
楊冰說:“祝你幸福!”
劉慶祥說:“祝你幸福!”
楊冰說:“祝咱們幸福!”
劉慶祥說:“祝咱們幸福!”
兩人相視一笑,都把紅酒干了。他們臉上,都現(xiàn)出了幸福的光潤。
婚后,家里基本上都是靠楊冰布置。
床上放著兩個紅底淺藍花靠枕,那組長沙發(fā)上,也放著兩個黃色靠枕,這讓劉慶祥感到舒適。
在客廳電視旁,水曲柳的花架上,擺放著一盆綠油油的吊蘭。在吊蘭青翠欲滴的葉叢間,伸出來五六只細細長長的藤蔓,藤蔓上都垂吊著籃子一樣的葉團,就像瀑布下,濺起的朵朵浪花。
在靠陽臺房間的窗臺上,楊冰放了盆蘭草。看上去樸素的柳葉型蘭草,不失優(yōu)雅,一片片向上的樣子,顯示出堅強的生命力。朵朵盛開的蘭花,玲瓏潔雅,悄然綻放著生命的美麗。
楊冰還買回來一個頭戴烏紗帽、身穿官袍的不倒翁,它上輕下重,扳倒后能自動豎立起來,因而也叫扳不倒兒。楊冰把它放在電視柜上。劉慶祥開關電視機,由不得撥動一下那不倒翁,它立刻左右搖擺,帽翅顫動,樂趣逗人。
總而言之,楊冰挺有情調,把家布置得溫馨而別致。
有親朋晚上或星期天來家,不管是楊冰家的人還是劉慶祥家的人,楊冰都熱情招待,泡茶倒水,留他們吃飯,下廚做幾道拿手的小菜,盛情款待一番。她并不像有的女人,越是家里有客人,越是對男人頤指氣使、趾高氣揚,顯示自己的威風??赡腥艘捕加刑摌s心呀!楊冰的熱情大方、善解人意,讓劉慶祥在親朋面前掙足了面子。晚上躺在床上,劉慶祥抱著楊冰說:“能娶到你這樣的賢妻,真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彼睦锇蛋蛋l(fā)誓,一定要善待楊冰,與她一起享受生活所有的美妙,絕不辜負老天爺?shù)暮駩邸?/p>
日子過久了,劉慶祥發(fā)現(xiàn),在楊冰溫和氣氛的籠罩下,隱藏著一種淡漠,甚至可以說是冷漠,讓他難以忍受。
兩個人走到一起,長期生活,哪有不磕絆的?可楊冰生氣的方式與眾不同,別具一格。
他倆在一起生活了半年以后,一個星期天,楊冰讓劉慶祥跟她一起去轉商場,楊冰想買條褲子。他倆都起得很晚,吃了早飯,楊冰收拾完,然后拎起小包,興沖沖地說:“咱走吧!”
劉慶祥半臥在沙發(fā)上,慵懶地說:“我有些累,你自己去吧!”
楊冰沒想到劉慶祥會這樣回答她,昨晚說好了的,他親口答應今天上午陪她去,她心里還想著到時候也給他買條褲子,只是沒告訴他,想給他一個驚喜。
劉慶祥昨天為案子的事,上午開了整整半天的庭,下午又和當事人跑了半天,有些累。你說你累了,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可年輕人終歸是年輕人,還要連戰(zhàn),又和楊冰勞動了一回。一夜沒歇過來,早晨起來,覺得疲勞。逛商場要一直不停地走,或者站著,站得腿痛。于是他變了卦,不想去了。
楊冰既沒與他吵,也沒與他鬧,挎上包出了門。中午,她一個人在外邊吃了飯才回家。
劉慶祥說:“中午你不回來,也不打個電話,結果我做了倆人的飯,冰箱里還有一碗剩面條哩!”
楊冰不吭聲。
劉慶祥笑著說:“買條褲子,轉這么長時間?我看看買了啥樣的好褲子?!?/p>
楊冰像沒聽見他的話,徑直走進臥室,隨手把門一關,將后邊攆來的劉慶祥擋在了外邊。
劉慶祥方醒悟過來,楊冰是嗔著他不一塊去,生氣了,不搭理他了。劉慶祥沒趣地坐回到沙發(fā)上,繼續(xù)看電視。
讓她休息會兒,休息好了哄哄她就沒事了。劉慶祥想。
可是下午,楊冰除了去廁所,一直呆在床上。
天黑下來,該做飯了,臥室里還沒動靜。劉慶祥推開臥室門,見楊冰靠著床頭,正在臺燈下看書,便嬉皮笑臉地問:“寶貝,想吃啥,我去給你做。”
楊冰像沒聽見一樣,頭也不抬,仍在看書。劉慶祥知道她還在生氣,不搭理他,臉上便有些尷尬,但很快就閃過去了。他自嘲地說:“你繼續(xù)看書,我去下廚房?!比缓箨P門,做飯去了。
等他熬好米粥,騰好饅頭,炒好菜,把兩碗飯舀在餐桌上,才推開臥室的門,想喊楊冰吃飯。楊冰頭朝里,蓋著被子躺下睡了。
劉慶祥猜她沒睡著,樂呵呵地說:“美人,起床吃飯了?!?/p>
楊冰一動不動。
劉慶祥又說:“我的大美人,飯都舀好了,吃飯吧!”
床上仍沒動靜。
劉慶祥搖搖頭,只好退出來,關上門。他把那碗飯倒回鍋里,自己留一個饅頭,又拿來個盤子,撥了點菜,將剩下的饅頭、菜騰到鍋里。心想,楊冰睡醒來再吃吧!然后自己一個人吃飯。
到晚上七點鐘,楊冰還沒有起床。晚上九點鐘,楊冰打開門,去了趟廁所。在楊冰回臥室穿過餐廳時,劉慶祥趁機說:“我給你熱熱飯,等會兒你吃?”
楊冰像一個聾子,好像沒聽見,頭也沒扭一下,在她走進臥室的當兒,劉慶祥趕緊說:“那你自己熱飯吧!”
劉慶祥這句話說到一半時,楊冰的身子已經消失在臥室門口。他無奈地笑笑,接著看電視。
楊冰從臥室出來,趿拉趿拉進了廚房。一會兒,楊冰趴在餐桌上吃飯。劉慶祥聽廚房的動靜,看楊冰的吃相,不像在吃他做的飯。劉慶祥走到餐廳一看,楊冰做了碗雞蛋掛面湯,盤子里是菠菜。劉慶祥問:“我給你做好了,你咋不吃?”
楊冰像聾子瞎子,繼續(xù)不吭不響地吃著。劉慶祥盯著她看了一陣,想發(fā)火,卻發(fā)不出來。人家不吃你做的飯,人家自己做,憑啥給人家發(fā)火?
他又扭頭回到沙發(fā)上坐下。
晚上十一點鐘,劉慶祥上床睡覺。楊冰也換上睡衣躺下,她按滅床頭燈,背對著他。
躺在床上的劉慶祥,聽著楊冰發(fā)出輕微的呼吸聲,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在單位沒事閑聊,聽同事們議論過,都說夫妻為雞毛蒜皮的生活瑣事生氣,床頭吵架床尾和。在一個鍋里掄勺子,難免磕磕絆絆,吵個架算多大的事?況且,他倆又沒吵架。
劉慶祥伸出手,撫摸著楊冰的肩膀說:“親愛的,別生氣了,你消消氣?!?/p>
楊冰不動也不吭聲,劉慶祥只好作罷。
第二天早起,劉慶祥說:“是我錯了行不行,我這廂有禮了!”他說著抱拳給楊冰行個禮。楊冰起身出去了。
有生活品位的楊冰,連生氣都和別人不一樣,她不吵,不鬧,不搭理你,任你嬉皮笑臉,低聲下氣,怎么哄,她都不說話。正值寒冬季節(jié),楊冰擺出一副淡漠的臉,視劉慶祥不存在,這讓劉慶祥心底好像掉進了冰窟窿。
劉慶祥想起在談戀愛時,惹了楊冰生氣,打電話不接,去她單位找她也不理,直到幾天后氣消了,她才重現(xiàn)笑容。熱戀中的人總往好處想,當時他天真地認為是女孩子耍耍小脾氣,是很正常的事??山Y婚了,朝夕相處,看到同床共枕的人,因為一件小事,對你不理不睬,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等到煙消云散,雨過天晴,情真意切之際,劉慶祥試探著談論此事,說:“咱兩口生了氣,哪怕你打我罵我,只要你氣消了,我都不在乎,可千萬別視我無物。”
楊冰說:“哭哭鬧鬧是潑婦干的事,我咋能那樣做?生了氣,誰也不想搭理誰?!?/p>
劉慶祥說:“你這是冷暴力。”
楊冰說:“你小題大做,上綱上線了,要是我給你鬧得雞飛狗跳就好了?”
劉慶祥說:“我寧愿雞飛狗跳,也不愿意看到你那張冬天一樣的臉?!?/p>
三
面對又愛又恨的冷美人,有時劉慶祥哭笑不得。
劉慶祥覺得最好的方式,是不惹楊冰生氣。日子就像掛滿樹枝的一顆顆梨,也像夏末琳瑯滿目的酸棗樹,總讓我們有意無意,摘下一顆又一顆,情不自禁地放進嘴里品嘗,咀嚼生活的甜酸滋味。咀嚼時,你的牙齒再小心,也難免會咬傷舌頭。
那個星期天,吃了早飯,劉慶祥趴在桌上開始看書,楊冰走過來說:“我要回羊市道,咱一塊兒去吧!”
楊冰娘家住在羊市道,也就是說,她要回娘家。劉慶祥從書本上移開目光,對楊冰說:“快要考試了,趁星期天我要復習,你自己去吧!”
楊冰說:“表姐上午要去羊市道,她輕易不來一次,你去那兒待會兒就走,或者中午趕過去吃飯?!?/p>
劉慶祥說:“來來去去耽誤時間,我去不去有啥?你去就行了?!彼鴽]動。
楊冰不吭不響地出了門。回來后,她幾天不搭理劉慶祥。下班都回到家,好像家里就她一個人,你做飯吃飯,我在床上躺著。你去看書,去看電視,我去做飯吃飯。不跟你搭伙,不和你說話,弄得劉慶祥心急上火,真想把茶杯摔了,真想罵她一通,甚至有時想“啪啪”給她兩個嘴巴子,痛快地干一場,發(fā)泄發(fā)泄,總比把氣窩在肚里強??墒?,楊冰不給他這個機會。
楊冰從臉上讀懂了他的心思,一旦苗頭露出來,還沒等他開始行動,她便揚長而去,丟下劉慶祥一個人在家里發(fā)呆。
說實在的,對她,他真舍不得罵,更舍不得打。
那天下班,楊冰回來晚了,她自己做飯,剛剛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湯,劉慶祥一個同學來了。楊冰立刻滿臉笑容迎上去,讓座倒茶,說:“我有事回來晚了,剛剛撂下碗,還沒來得及收拾。”然后去洗碗洗盤。之后,她坐在沙發(fā)上,陪著劉慶祥的同學聊天。
這時的楊冰,像換了一個人,她清麗秀雅的臉上,蕩漾著春天般美麗的笑容,那銀鈴般的聲音和嫵媚的笑容,趕走了所有的陰霾,使劉慶祥感到此時的天,竟如此明亮,沒有絲毫瑕疵。
等劉慶祥的同學走后,她又恢復了先前。楊冰像是在演戲,她是個演技高超的演員,總能讓來人看到,他和她是那么恩愛。這讓劉慶祥也產生了錯覺,認為她不再生氣,恢復了正常。這種錯覺,有時讓他的精神幾乎分裂。
每年劉慶祥母親過生日那天,楊冰和劉慶祥總是早早過去,幫著買肉買菜,做飯炒菜。一次在飯桌上,當著妹妹、妹夫和孩子的面,母親突然說:“你們都得像慶祥和楊冰學,你們見過他倆紅過臉?兩口子恩恩愛愛多好!”
妹夫笑著說:“哥嫂是模范夫妻,兄弟姐妹的榜樣!”
這時的楊冰,總是溫馨地一笑,就連臉上那兩個酒窩,也是那樣完美,而她那充滿關愛的眼神,像一縷陽光,溫暖著每個人,即使你離開了,那笑也一直縈繞在心頭,無法抹去。
劉慶祥也在笑著,臉上微微有些漲紅,大家都以為他那是幸福的表達。其實,他心里很尷尬。這樣的場合下,他盡量壓抑著那種不合拍。他用帶著笑意的眼神,看楊冰一眼??伤X得出來,自己的眼神有些閃爍,很不自然。
兩個人都在家,一晚上卻聽不到說話聲。在這個屬于兩個人停泊的港灣,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心潮暗流涌動。偶爾,劉慶祥也閃現(xiàn)過離婚的念頭,但這種想法稍縱即逝。楊冰生氣時給他一幅冷冰冰的面孔,除此之外,可以算得上是個賢惠的妻子,對劉慶祥知冷知熱,對他老人也格外孝順。有時,劉慶祥在心底自責:“哪個人身上沒毛病?還是少吹毛求疵,應當多看人家的優(yōu)點,既然接受了她,就要包容她。”
況且,他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兒子需要一個躲避風雨的港灣,需要家庭溫暖的懷抱。
四
兒子滿月后,楊冰給他起了個小名叫“光光”,可是劉慶祥不能聽這個名字,他一聽到“光光”就心寒,感覺冷冰冰的。有個楊冰這個冰凌就夠了,還來了個光光。劉慶祥就說:“不能叫光光,叫上上吧!上進再上進,多好!”
楊冰說:“光光這名字叫起來多鮮亮。”
劉慶祥就說了自己聽到叫這名字的感受。
楊冰說:“那你叫上上吧,我叫光光?!?/p>
一個孩子叫倆小名,這不多見。劉慶祥叫孩子上上,一開始跟前沒外人時,楊冰沒什么反應。如果這時別人在跟前,楊冰又說又笑繼續(xù)哄孩子,背轉人,她就把臉拉了下來。后來,劉慶祥在家里叫孩子上上,楊冰就不高興。
沒多久,劉慶祥找人給兒子起名,那人研究了幾天之后,起名叫劉炎培。對照生辰八字,兒子命里缺火,炎字火上加火,非常旺盛。培,是增添培養(yǎng)的意思,兩個字加起來,讓旺盛的火更加旺盛。這名字多吉利!
楊冰和劉慶祥也都覺得這名字好。從此,他倆改口叫兒子炎培,很少再喊光光和上上。
但兩口子在一起,過一段時間總要有個坎,時間或長或短。楊冰和劉慶祥生了氣,當然也禍及劉炎培。
劉炎培小時不懂事,每當楊冰生了劉慶祥的氣,他也能感受到家里不一樣的氣氛。那幾天,他看著媽媽的臉色,總是比平時聽話,好像希望能早日看到媽媽的笑容。
等劉炎培大些了,學會了察言觀色,看到媽媽不高興,總是小心翼翼的。媽媽回到家,他給她倒杯水,或者給她拿個水果,逗她開心。背著楊冰,劉炎培會悄聲對劉慶祥說:“媽媽又不說話了?!比缓髧@口氣,一副無奈的樣子。
等家庭恢復了正常,劉慶祥就勸她:“兒子都這么大了,咱倆少生氣,給他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環(huán)境?!闭f過幾次以后,楊冰似乎意識到了,脾氣有所改變,也知道控制自己情緒。從此,一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生活得很幸福。
國家改革律師制度。從此,律師從司法局分離出去,走向了社會。劉慶祥和楊冰表哥合伙成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結果,律師事務所門庭若市。雖然不吃公家飯了,過了段時間一看,比上班掙得那點死工資強多了。
楊冰從原來的職業(yè)教育學校,調到了劉慶祥原來的單位司法局,她的工作比先前清閑了些。可劉慶祥很忙,即使回到家里,聯(lián)系業(yè)務的電話總是不斷,整天忙得不亦樂乎。
沒幾年,他們家在天成小區(qū),購買了一套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單元房,緊接著買了一輛桑塔納轎車。劉慶祥是個顧家的男人,他愿意讓楊冰和劉炎培生活得充裕和滿足。
但摩擦還是有的,在孩子教育上,楊冰與劉慶祥的看法就截然不同。楊冰主張嚴管,讓劉炎培時時刻刻感到壓力,她的邏輯是,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劉慶祥則相反,認為要給孩子一個自由空間,讓這只小鳥,在天空中自由飛翔。
劉炎培考進了縣城有名的英華教育集團初中實驗班。
第一次季考前,一次晚飯時,楊冰對劉炎培說:“這次考試,你要拿到前兩名?!?/p>
劉炎培說:“我班欣欣挺厲害,還有張穎,都是女生,恐怕我考不過她倆?!?/p>
楊冰說:“你要樹立信心,堅定信心,思想上要是打退堂鼓,怎能考好?”
劉炎培沒再吭聲。
劉慶祥想說,考多少算多少,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結果,劉炎培考了全班第四名。為這事,幾天來,楊冰的臉一直耷拉著,進家門不說話,三口人在一起吃悶飯,弄得劉炎培見了她,就低下了頭。
到臥室睡覺時,劉慶祥勸告她:“你這樣,別把炎培逼出毛病來?!?/p>
楊冰卻說:“你還說,你這個當父親的,合格嗎?”
對于劉炎培來說,他的心情是復雜的。他心里清楚,媽媽施加高壓,是為了他好,愿他將來有個光明的前途。自此后,他變成了一臺高速運轉的機器,每天早晨五點多鐘起床,晚上十一點鐘睡覺,星期天幾乎也沒休息過。從初中二年級開始,每次考試,他都拿全班第一名的成績,來博得媽媽的歡笑,直到考入楊冰心中理想的南開大學。
放了暑假,劉炎培沒有回家。楊冰給他打電話時,他才說:“學校號召我們搞社會實踐活動,假期我和同學到一個法律援助中心實習?!?/p>
劉慶祥心想,炎培這是找理由不回家,他心里留下了陰影。
自從劉炎培上了大學,楊冰緊繃的神經一下松弛了,加上她年齡接近更年期,動不動就犯脾氣。家里整天硝煙彌漫,卻聽不見沖喊聲。劉慶祥一進家門,就覺得家里好像埋了很多地雷,一不小心就會爆炸,即使爆炸也是悶雷。家庭氣氛,冷若冰霜。有時,劉慶祥心里嘀咕,楊冰啊楊冰,真是塊冰凌,你怎么叫這名字呢?你怎么是這樣的脾氣呢?
劉慶祥實在是受夠了,已經忍無可忍!
劉慶祥對楊冰說:“你去看看心理醫(yī)生吧,這樣下去,沒準哪天,我就瘋了?!?/p>
楊冰冷笑一聲,說:“你的想法太可笑了,我自己生氣,不給你吵也不給你鬧,你咋就瘋了?讓我去看心理醫(yī)生,丟人現(xiàn)眼的,你這樣說,不覺得很荒唐嗎?”
他倆開始分床而居,各懷心思。
他倆結婚二十多年了,鬧別扭,不,應該叫“冷戰(zhàn)”比較合適,大大小小數(shù)不勝數(shù)。冷戰(zhàn)從一開始的兩三天,到五六天,再到十來天,直至半月一個月。最初,劉慶祥哄她逗她,時間長了,他也麻木了,心涼了。
夜晚,劉慶祥一個人躺在床上,前思后想,憋了一肚子氣。我不高興了,誰來哄我逗我?掉進這婚姻的冰窖,暖了這么多年也暖不熱。如今,我年紀大了,火力不足,也不想再暖了。
這天早晨,兩人各吃各的飯。
楊冰下樓,從小房里推出自行車。
楊冰上穿淡黃色純棉短衣,下著藍色緊身褲,桃腮杏眼,一頭烏發(fā)蓬松自然,斜劉海,發(fā)尾至耳朵和下巴中間,整個人顯得干練而優(yōu)雅。碰見熟人,她總是微笑著打聲招呼。然后,一踩腳蹬上了車。她體態(tài)輕盈,很快便消失在街道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