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者馬云

田亮

他說，阿里巴巴只需要做102年就夠了，湖畔大學要做300年

30年前，馬云從杭州師范學院外語系畢業(yè)。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去文一路斜對面的杭州電子工業(yè)學院當一名英語老師。他至今認為，當老師是自己一輩子最大的榮幸。

“9月10日是教師節(jié)，也是馬老師的生日，這對阿里巴巴集團（以下簡稱阿里）來說也是個很重要的日子，一些重要事項會在這一天公布?！痹诎⒗锕ぷ髁?0年的楊長亮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馬云和老師這個職業(yè)有著某種天然的聯(lián)系?！扒皫啄?，公司里大部分人還稱他‘馬總，這兩年叫‘馬老師的多了。”

至少要當5年老師

1984年，馬云考上了杭州師范學院英語專業(yè)，成為一名師范生。這是他第三次參加高考，前兩次數(shù)學分別考了1分、19分，這次考了79分，仍然是個很普通的成績。他能考上大學，靠的是出色的英語成績。

馬云讀中學時，教地理的女老師上課時經(jīng)常給同學們講故事。一天老師講道，有一次在西湖邊上，幾個外國人向她詢問中國地理，她英語好，對答如流。老師總結說：你們要學好地理，更要學好英語，不然當有外國人問你話的時候，你會給中國人丟臉的。老師的話深深打動了馬云，他由此發(fā)奮學習英語。西湖邊哪里外國人多，他就跑過去跟人搭訕。這也鍛煉了他的課外活動能力。

在杭州師范學院學習的4年中，馬云當了三年院學生會主席、兩年杭州市學聯(lián)主席。按照正常軌跡，大學畢業(yè)后，他會按照學校分配，成為某所中學或小學的英語老師。這時，又是一位老師影響了他的命運。

“我們是師范學校，我們的專業(yè)是按照中學課程設置的，中學學英語、數(shù)學，我們就設置英語、數(shù)學專業(yè)。學生從哪里考上來的，畢業(yè)后一般就回到哪里的中學當老師?！睍r任杭州師范學院副院長黃書孟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我當時主管學生工作，管理3個部門：團委、學生會、學生處。馬云在學校時組織才能突出，又是杭州本地人，非常熱心，英語口語又好，經(jīng)常到西湖組織活動，在學校無人不知。1988年分配時，剛好杭州電子工業(yè)學院要一名英語老師，報到省里后，省里就把這個名額分到我們學校了，我一看到這個消息，沒有考慮就決定讓馬云去?！秉S書孟也是教師出身，在他看來，要當老師，專業(yè)水平當然要高，但整體素質(zhì)也要高、要活?！榜R云是我管分配那幾年第一個分到大學里當老師的?！苯衲?6歲的黃書孟談到此事，笑得爽朗而自豪。

畢業(yè)那幾天，黃書孟在學校門口送別學生。馬云出校門時見到黃書孟，說：“老師，我要去報到了。”黃書孟就幫他拿行李?！拔囊宦芬粠?，學校比較集中，有‘八大學院，離得很近。我就步行送他到杭州電子工業(yè)學院門口?！钡搅诵聦W校的大門口，兩人立下“5年之約”。

“馬云，你小子腦子太靈活，不要剛到那里就想著辭職去干別的，至少要當5年老師，5年之內(nèi)你不能走?！秉S書孟說。

“為什么？”馬云問。

“第一，既要教書育人，還要為人師表，你嚴格要求自己，5年下來，對你的人格修養(yǎng)有好處，整個人會不一樣。第二，杭州師范學院的教學水平人家不知道，你干得好人家就認可你的母校，你就會為你的師弟師妹開辟一條新路，功德無量。”

“好，黃院長，我聽您的?！瘪R云想了想說。

“進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很后悔，我們一個月工資只有91元人民幣，而且因為我是最差的學校的老師，沒人看得起我，非常艱辛。過了幾年，深圳改革開放，當時有人說，可以給我1200元的月工資，我想了想要不要跳槽。因為承諾了，所以我沒有走?！瘪R云后來回憶說。

馬云上課時，除了講課本上的知識，還講國外的文化、風俗和自己對人生對社會的理解。阿里18名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蔣芳曾是馬云的學生，她說，馬云就像一團火，一走進教室很快就會把教室“點得熱乎乎的”，有時講到興起，還會一屁股坐到講臺上，“特高興地跟我們扯”。她在課堂上聽到的異國文化和各種新鮮事，讓她感到未來充滿了可能性，充滿了希望。“當時我們對世界還很不了解，他講這些內(nèi)容很契合我們的需要。”

蔣芳還記得，大一剛入學，馬云就讓他們背誦《新概念英語》第二冊，并明確告訴他們：期中和期末考試，各有一道20分的默寫題，從這些課文里出。這一招逼得學生們吃完早飯就去背課文。馬云還要求學生在大一第一學期就參加四級考試，往往是全班全部通過。在當年拍攝的一個視頻中，他說：“我還是比較適合教書的，我教書教得很好，真的很棒！我覺得自己可能教書教得爐火純青！”1994年3月，馬云獲評學校十大“首屆優(yōu)秀青年骨干老師”。

把阿里園區(qū)變成校園

1992年初，鄧小平發(fā)表南巡講話，改革開放迎來了新的春天。1994年初，馬云和幾個合伙人開辦了海博翻譯社，做起兼職翻譯的業(yè)務。幾個月后，他調(diào)任學院外事辦公室主任，不再從事教學工作?！拔液退s定他至少當5年老師，他當了6年，還是很講信用的?！秉S書孟說。

1999年9月，阿里成立。十幾年來，馬云保持了在大學當老師時的那份熱情和自信，像一團火一樣，把阿里“點得熱乎乎的”，也激勵了一代年輕人?！按蠹野l(fā)現(xiàn)我是早上講、下午講、晚上講，參加各種活動，老是在外面講話，其實我對老師這件事是‘放而不棄，總希望把經(jīng)歷想法與更多人分享。”他在2015年9月啟動“馬云鄉(xiāng)村教師計劃”時說。

楊長亮是2008年來阿里工作的，他在電視上第一次聽到了馬云的演講，并記住了他?！澳菚r有一個很火的節(jié)目——《贏在中國》，馬云是評委。他說了很多勵志的話，比如今天很殘酷，明天更殘酷，后天很美好，但是很多人死在了明天晚上。我原來在一家電動車電池企業(yè)工作，覺得馬云和阿里挺有意思，就過來了?！?/p>

“我在阿里前幾年，馬老師總是講一些很宏大的目標，我聽了心里嘀咕：‘這怎么可能？但后來這些目標都實現(xiàn)了，如今他再說這樣的話，我就很自然地相信：它一定能變成現(xiàn)實。比如在2017年年初的一次會議上，他說我們要做全球第五大數(shù)字經(jīng)濟體。我們深信不疑，全體阿里人正在朝著這個目標努力前進。”楊長亮說。

再宏大的目標也要從點滴做起?！拔辶昵?，馬老師講，我們是一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應該保持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心態(tài)?，F(xiàn)在，這些話已經(jīng)融入我的骨子里了，好多事對我來說就是一種膝跳反應。比如看到辦公室的電扇沒關，燈沒關，我會馬上去關上。有人可能覺得，阿里已經(jīng)是一家大公司，但我相信，它仍然是一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我們的很多業(yè)務，比如盒馬鮮生、農(nóng)村淘寶，都處于創(chuàng)業(yè)階段，我們需要一直保持創(chuàng)業(yè)心態(tài)?！睏铋L亮說。

“有時候，老師不僅僅在于有多豐富的知識，而在于有多堅強的心、多溫暖的心，能夠影響別人?！瘪R云說。在他的公開發(fā)言中，多次把老師和阿里聯(lián)系起來?！袄蠋熒砩嫌幸环N理想主義色彩，而正是這種理想主義成就了阿里巴巴，讓它能夠成為一家與眾不同的公司?！彼f。

阿里的多名員工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走在阿里的工作園區(qū)，就像走在大學校園里，同事之間互稱“同學”，稱馬云為“馬老師”。蔣芳的學妹、同為阿里18名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韓敏，覺得在阿里園區(qū)工作的那些熙熙攘攘的年輕人，和當年被馬云鼓勵著拼命學英語的學生沒多大區(qū)別。

“園區(qū)里有很多雕像，其中一尊同學們看后各有各的解釋：有的說像蒙古大漢，象征著力量；有的說他沒穿衣服，象征坦誠；有的說他太胖了，告訴我們要時刻注意減肥。而公司至今也沒有給出一個官方的說法。這就好比許多大學的校訓中都有‘自由這個詞，這種精神在阿里園區(qū)同樣存在。”阿里的一名員工說。

“湖畔大學要做300年”

“我自己是師范畢業(yè)，最遺憾的是只當了6年老師?！?015年，馬云在一次活動中說。就在同年3月，由馬云擔任校長的湖畔大學在杭州舉辦了開學典禮，他又可以站在講臺上給同學講課了。他的第一屆學生有優(yōu)米網(wǎng)絡、微微拼車、俏江南等36家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CEO。他在開學典禮上說，很多比自己更聰明能干的人失敗了，是因為他們犯了一些有意識、無意識的錯誤，必須把它們找出來。“希望大家今后為這個學校的創(chuàng)建，為中國經(jīng)濟，為世界經(jīng)濟，為DT（數(shù)據(jù)科技）時代作出巨大的努力和貢獻！”

“近幾年，馬老師在公開場合講得最多的是‘使命、愿景、價值觀，是我們的精神導師。他不講賺錢技巧，因為這個社會不需要再多一家很會賺錢的公司，需要更多成就他人的公司?！睏铋L亮說。在湖畔大學，這也是馬云喜歡講的內(nèi)容。有一次，他講道：“我曾經(jīng)在日本街上的一個小店里，看到門口掛了一塊牌：‘慶祝本店152周年店慶。我很好奇，跑進店里一看，估計店面不會超過20平方米，一個老頭、一個老太太在做糕點。我說：‘你們這個店有152年??！他說：‘152年。我們家的糕點提供給了日本皇宮。我說：‘您怎么不想搞大一點？他說：‘我們幾代下來就在這個地方做，我們挺享受的。企業(yè)做大，不一定快樂；做小，不一定不幸福。其實阿里在早期的時候，一分錢都沒有賺，但每天收到很多感謝信，感謝我們讓他掙到了錢。雖然我從他們身上沒掙到錢，但他從我這掙到錢了，我覺得這東西有價值。只要有價值的東西，一定能賺到錢?！?/p>

清控科創(chuàng)公司創(chuàng)始人秦君，在湖畔大學上過課后，有了“靈魂出竅”的感覺：“那天曾鳴教授講使命、愿景、價值觀，我好像在看天花板，突然意識到我未來的路可能到頂了?！鼻蹇乜苿?chuàng)主要從事科技園區(qū)建設運營、科技服務等業(yè)務，但秦君在老師的影響下，決定辭去原有職務，創(chuàng)辦君紫資本，從事天使母基金和硬科技領域的天使投資?！按_定自己在當下這個時代的使命，這將決定你的路能走多遠；一個好的愿景能夠幫助團隊建立信心，驅動更多人跟著你的腳步一起走下去；價值觀決定了一個團隊前行的方向，要將團隊前行的方向與社會前行的方向契合起來?！彼f。

2018年3月，湖畔大學迎來第四屆學生，脈脈、小豬短租等企業(yè)的48名高管來聽馬云講課。課堂上，學生們穿著校服——灰色西裝，馬云則習慣于穿一件樸素的圓領長袖衫，把袖子擼起來，一手拿本，一手拿筆，邊講邊比劃。“阿里巴巴只需要做102年就夠了，這個學校要做300年。”馬云說。

38年前，馬云在西湖畔結識了一位來旅游的澳大利亞人肯·莫利，此后他們保持通信。莫利幫助馬云學英文，修改他英文來信中的錯誤，并邀請他到澳大利亞旅游，和他一起生活。那是馬云第一次出國。他后來說，希望有一天可以成為像莫利那樣的人，幫助和支持自己不認識、只是在街上遇到的年輕人。

如今，馬云正在西湖之畔做這件事。2017年2月，他又通過馬云公益基金會向莫利家鄉(xiāng)的大學紐卡斯爾大學捐贈2000萬美元，設立“馬&莫利獎學金”項目，用于“支持那些想自己看看這個世界，經(jīng)歷它、用自己的腦袋思考它的人們”。

2018年5月，香港大學李兆基會議中心大會堂舉行了199屆學位頒授典禮，馬云獲得社會科學名譽博士學位。香港大學史樂文教授在宣讀贊詞時說，馬云用自己的經(jīng)歷激勵著年輕一代，他生命中最大的熱情之一，是“相信未來，相信年輕人”，并評價他是“世界上最鼓舞人心、最成功的老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