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一個奇怪的動物,活著活著就會覺得有一些詞仿佛專門為另一些人定制的,不管是刮風下雨,還是在陌生的地方看到這個詞,關(guān)于這個詞后面的那個人就會跋山涉水出現(xiàn)在你的腦海里。
比如有個詞叫“陰天”,我覺得特別有儀式感。雨沫里有一些泥土的味道,年輕的父親會穿起雨衣,就像一個等待號角響起的戰(zhàn)士,果敢地沖進雨幕里,往羊圈里背草料,當然羊們比我淡定,它們知道,這一天不僅可以四平八穩(wěn)地慵懶地躺到自然醒,而且心不在焉地吃著送到嘴邊的草料,熱絡(luò)地和旁邊的同伴講述著比遠古還遙遠的往事。阿爸也總是這么任勞任怨,他好像對每一場雨的到來都心存感激,即使雨水劃過古銅色的臉龐,都掩飾不住這莫名的興奮,他有點空隙就和阿媽互相祝賀著這場大雨。
阿媽比阿爸矜持一些,五明時分,就會掩緊我的被子,探過身子向父親求證:嗨,下雨啦?!我很奇怪,阿爸和阿媽很少叫對方的名字,他們之間總是用“嗨”來代替對方,就像一個人和另一個自己在說話一樣,從來不需要鋪墊,他們默契到了無須解釋。比如,阿媽說下雨啦,父親接下來一系列的動作就像排列好的程序:一骨碌爬起來,草草地穿戴好衣服,斷然地出去了,從羊圈到馬棚巡視一圈,然后帶著一身水汽進來,不管多早,肯定開始生火熬茶,向母親匯報一下雨有多大,羊們馬們都安然無恙等。接著開始和母親比較上一場雨的陣勢和雨后的一些規(guī)劃,比如,借著這下雨的空隙,是不是該請西山梁那邊的蒙醫(yī)大夫來家喝點酒,感謝人家。
有兩次,他們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大聲地辯解和爭吵。我知道即使這樣,他們的對峙也最多等不到天明就自然消停了,因為媽媽的記性不好,從起床之后,開始籌備過陰天的各種聚會的東西,總是需要父親的幫助,就會賠著笑和父親和解,父親也會順勢下了臺階,騎著馬去邀請朋友聚會。
接下來,家里會來很多人,他們從一場雨談到秋后的收成,從一場雨幻想草原的豐茂,接著會從一個人講到另一個人,講到情義,講到想念,于是找各種理由唱歌,一首接著一首,他們會沉浸在歌聲里,會熱淚盈眶,會哄堂大笑。會憧憬,會哀傷。他們借著歌唱抒發(fā)自己的心情,借著歌聲傾訴自己的遭遇。
我那時候,極其討厭他們唱歌,總是不明白,為什么那么熟悉的人卻要借著歌聲和酒勁說那么深情的話?有時候,我會一個人站在沙梁上看天,和身邊的小草野花說話,會潛伏進羊群和它們斗智斗勇,看它們氣急敗壞的樣子,當然也會有馬失前蹄的時候,比如被頭羊頂翻在地,被馬樁刮破衣服等。
我一直以為,這些冗長而煩瑣的景象會隨著我的成長而淡忘,我也不需要再聽那些千篇一律的歌唱。誰知道,很多年后,無論在哪里,只要天陰,那些人,那些景象,那些歌聲,就會海海慢慢地涌來,填滿了我所有記憶和想念的縫隙,連他們擦拭眼淚的動作都會清晰如昨,甚至“天陰”兩個字里都顯得氣象萬千和無比珍貴。
(摘自作者微信公眾號“喇嘛哥”)
【素材運用】于作者而言,陰天濃縮了有關(guān)家鄉(xiāng)親人的一幕幕場景,有父親忙碌于羊圈馬棚的身影;有母親為“我”掩緊被子的動作;有父親聽命于母親的祥和;有父母親的辯解和爭吵;有親朋好友的歌聲、熱淚以及歡笑……其實,親情就是這樣,看見什么就能聯(lián)系起心中所想。
【適用話題】思念;親情;父愛
(特約教師 高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