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澤涵
三束淺微的光從庫房的卷簾門里擠出來,由這落破車庫改造的矮房收容了這樣一家人,一個跛腳老太,一個截去右大腿的中年女人,一個正常老男人,或許還是壯年,只是老相些。我不確定是否住著第四位,也從未去探聽過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總之是家可憐人。
暮秋的晚風伴了三分寒涼,雖未能撼響枝葉,但在拂身之際,它的流旋感分外清爽。
“穩(wěn)著點,別割到手?!?/p>
我循望這私語,依稀見著左斜角的桂樹下有兩個攢動的身影。小區(qū)里桂樹連環(huán),中秋起連帶小區(qū)外圍的馬路都籠罩在濃郁的花香中,可早過了做糖桂花的時節(jié)呀?
這是個身板厚實的老頭,一手端餅盒,一手捋桂枝,采擷此時的桂花無須用力,但凡指頭過處,輕易脫落。身畔的老太則十分清瘦。
我好奇:“采這樣的桂花做什么?”
老頭停下捋氣,笑笑:“不用來吃,是做枕頭的。”
“桂花是那么香,要你一直聞著,受得了呀?”老太補充說,“花香雖然盡了,但植物本身的精華還在?!?/p>
我自小喜聞桂香,有時徜徉期間,卻生暈眩、反胃之感,原是里頭的一種化學(xué)物質(zhì)在起反應(yīng)。后來卻過敏了,能一連打好幾個噴嚏,多年來,聞到花香,趕緊避開。然而,今年敏感癥竟莫名消去了,饞癥自然跟著而來,夜間采擷一斤金桂,洗凈,去梗,風干,唯有風干才能盡蓄其香,成品只有一小玻璃罐。做了幾頓糖水桂花蛋,閑來就泡茶喝,一下就只剩一個底了,不知是否挨得到媽媽來做桂花糕。
這會兒的花香已不那么霸道,水分幾近耗干,一股尋常的甘草味。也曾惋惜花香散盡時,沒想到散盡花香之后,還能有這樣的用處。
“你們上了年紀,墊這枕頭有助睡眠吧?!?/p>
“我們?nèi)ツ昃妥隽耍€能用兩年呢。”說完,擺回身型。他們雖吃力,卻其樂融融,我怕是不適合去幫忙。
與他們照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除了點頭微笑,也沒什么言語,然而,在遠處望見,就會感到一股正能量綿綿傳來。
半月后一日,庫房前鋪開了破舊的棉墊,獨腿女人躺著曬太陽,跛足老太倚在旁側(cè)的矮竹椅上,忽然沙啞地叫了一聲,拐到女人的腦袋邊,抓起墊著的新枕頭,赫然飄著一縷絲線,一個勾破了的洞孔,有顆粒物零落,是桂花干!女人翻過身,心疼地揪住口子,老太太找了個夾子封住,口中碎叨些什么,聽不懂。
我想到了深夜時那對采擷桂花的老夫妻,轉(zhuǎn)念又想,事有偶然吧。
直到我年后準備搬離這個小區(qū)時,無意間才得知事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