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艷
楔子
:千年金蓮結(jié)出的蓮子,又名玲瓏心,集金蓮的全部靈力。一千年,愛一場,才能結(jié)出一顆,凡人食之可得長生,仙魔妖靈食之可增進千年修為,助其位列仙班。我叫雪凝,是玉雪峰上修行三千年的金蓮,已修成小仙。初遇他時,我正在渡劫,玉雪峰頂天色陰沉,雷聲轟鳴,從未歇過的風(fēng)雪比平常猛烈。
我已受過兩道天雷,只差一道天雷便可飛升上仙,有資格站在君華身邊。我滿懷期待等著,終于,風(fēng)聲鶴唳,天雷已到頭頂。
卻沒想到心愿會在下一刻破滅。
天雷劈下的瞬間,一具溫暖的軀體將我撲倒在地,撲入鼻間的煙火氣息和濃重的血腥味讓我意識道,“救我”的人是一名受傷的凡間男子。
我氣憤地推開他,只見天空明朗,風(fēng)輕云淡,雷聲已止,執(zhí)法的天神已經(jīng)走了。
錯過天雷,我失去九重法力,再也上不了天,再也不能與心心念念的君華相見。
傷心,遺憾,交錯心間,我不爭氣地哭了起來。
“就算遇到天大的麻煩,也總有解決的辦法,干嘛非要尋死?”
耳邊傳來清越的男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我勉強睜開被淚水粘糊的眼,一張折疊整齊的潔白方巾近在眼前,握著方巾的手骨節(jié)分明。
我接過方巾,胡亂地擦了眼,再將皺巴巴的方巾塞回他的手里:“別以為這樣我就可以原諒你!”
“那姑娘想怎樣?不如……以身相許?”
調(diào)侃的語氣另我惱火,豁然站起了身,卻在看見他容顏的瞬間,我愣了。
修長的眉下,一雙桃花眼笑意流轉(zhuǎn),線條分明的臉上一派的云淡風(fēng)輕,正是君華慣有的表情。灰白的狐裘下,白衣被利器劃得破爛,血跡斑斑,這一切,與我初見君華時的場景重合。
記憶,在瞬間翻涌,如潮浪拍在心間。我緊緊地抱住他,害怕一松手,他又要將我拋下。
兩千年前,我受第一道天雷,獲得變幻的法力,世間妖魔為了修行而奪取金蓮子,殘忍屠殺我金蓮一族,為了躲避危險,我幻化成一只雪狐,用妖法掩去身上的氣息,和玉雪峰下的狐族生活在一起。
君華是一只長得極其漂亮的雪狐,我到狐族的第一天,一群長得彪悍的黑狐貍逼問我要見面禮,為了不暴露身份,我不敢施展法術(shù),又沒有帶什么禮物,便被他們欺負,是君華挺身而出,哪怕最后被打得半死,也無對著我笑笑:“忍忍就過去了,沒有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
許是我的長相在狐族極不受待見,常常遭狐貍們以各種各樣的由頭欺負,君華三番四次為我出頭。我問他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他說,因為他很孤單,沒有朋友,他需要我。我們相依相偎,一起修行,一起面對困難。
后來,他憑著自己的能力,坐上了狐王的位置,他說要娶我為王后,要讓那些曾欺負過我們的狐貍都向我們俯首稱臣。我答應(yīng)嫁給他,不是為了報那些小仇,而是為了永遠留在他身邊。
我們照著凡間的習(xí)俗舉辦婚禮,將狐王洞布置得喜慶,穿上紅色的喜服,對著洞口外的玉雪峰拜天地。揭開紅蓋頭的瞬間,他滿目欣喜,柔情蜜意。
交杯酒入口清甜,子孫餑餑下肚細嫩香軟,云牙帳暖,巫山云雨,輾轉(zhuǎn)纏綿,我以為,那是愛情。
當我醒來,人身不再,又化身成蓮,躺在玉雪峰頂?shù)你鲇癯刂校腹堑母杏X讓我清醒。玉雪峰的主人雪女告訴我,我失去了玲瓏心,被打回原形,要想再回人形,得重新修行千年。
待我修得仙身,再回狐族時,狐族已經(jīng)換了新的狐王,他們說,君華已經(jīng)飛升上仙,去了天界,至于做了什么官,無從知曉。我一介小仙,沒有資格上天,為了能見到君華,只能回玉雪峰勤修苦練,期待著第三道天雷。
他們的相似,不僅只是容顏和性格,就連名字都帶著“君華”二字,我以為,他是君華渡劫的凡身。
我去過人間無數(shù)次,卻沒有到過如長安這般繁華中帶著滄桑的城。
碧砙飛甍,檐牙高琢,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琉璃砙輝映著天邊的彩霞。
從未聽蘇君華說過他生在皇家,是大燕的三皇子。我只知道,他來玉雪峰的目的是尋千年雪蓮救他的父親,而千年雪蓮早已飛升離去,只有我的血能代替,于是我假冒醫(yī)者,隨他回家。
我治好了大燕皇帝,他要懸賞,竟賜我鳳冠霞披,要我嫁君華為妻。我猶豫,又擔(dān)心:我會不會弄錯了,萬一他不是君華的凡身,萬一我的出現(xiàn)改變了他本來的命格,使他渡劫失?。?/p>
“我會好好照顧你,好好保護你?!笔稚蟼鱽頊嘏铱粗嬲\的眼,定了心。
我仍然記得,成親那天,整個長安似火嫣紅,天上煙花燦爛。他在侍女撒下的花雨中,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方,我坐在他身后扎了大紅綢花的喜轎中,隔著紅色的轎簾,依稀能感受到他的喜悅,心里頓生溫暖。
接受百姓的恭賀朝拜后,花轎終于停在大明宮前。他溫暖的手牽著我的手,踏上紅色地毯鋪就的宮階,一步一步走向正殿。身上繁瑣的珠寶玉器輕微碰撞,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稍稍緩解了我的緊張。
拜過了大燕帝后,禮才算完。
洞房花燭,終是到來,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我曾經(jīng)歷過,我心緊張不安,似乎只有酒水才能稍微緩解。
當他輕快的腳步聲靠近,我的手一顫,銀杯順勢掉到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凝兒?你怎么喝這么多?”他扶住我的肩,問我的語氣極盡溫柔。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不想再等了。君華,不要再離開我……”我攀上他的肩膀,緊緊摟著他,我害怕兩千年前的事再次發(fā)生,新婚之后會莫名與他分開。
他“呵呵”笑了一聲,將我打橫抱起,溫潤的觸感在額前,在頸邊,我不由自主抓緊了他的肩膀,臉上灼灼一片。
那一夜,燈火闌珊,春光無限。再次醒來,他還在我身邊,真好。
他寫詩作畫,我在側(cè)紅袖添香。
他舞劍累了,我為他拭汗按摩。
他看書倦了,我與他相擁而眠。
起身時,他為我描眉梳發(fā),輕點朱砂
夕陽西下,我與他把酒話桑麻,訴說心中情話。
心中的滿足漸漸彌補兩千年來的空缺和遺憾,我越來越迷戀人間的紅塵俗事。
天元二十八年的春天,微風(fēng)裹攜著瓊海淡雅的芬芳吹遍長安,勾起人無限遐思。
我與君華共乘一騎,最終停在北門外一座素雅園林的墻下,頭頂是素雅清香的瓊花。
君華帶我翻墻而入,他說此園是禁地,不翻墻,根本進不去。
入眼盡瓊花,微風(fēng)拂過花雨下,彩蝶翩躚,為這一園孤寂的白色平添了幾分生氣。君華牽著我的手一直往里走,直到一座修建得小巧玲瓏的墓前,墓前沒有碑。
他告訴我,那是他母親的墳?zāi)?,還給我講了他母親的故事:
她名喚芳華,喜歡瓊花,本是書香世家的千金,因家道中落,不幸流落風(fēng)塵,憑著天生的好嗓子和絕美的容顏,一曲驚長安,并與樂師柳長卿相知相惜?;实劬ㄒ袈?,又喜歡美人,強行接芳華入宮廷。一夜恩寵,便封華妃,賜居華清殿,只是,皇帝此后再沒有踏入華清殿一步,直到華妃產(chǎn)下三皇子,他去探望,卻下了一道絕情的賜死圣旨。
那個如瓊花般的女子,就這樣在深宮里凋謝了,我深感痛惜,可君華接下來的話更讓我震驚:
“我不是父皇的兒子,我父親是樂師柳長卿,父皇是我殺父殺母的仇人。”
他說話的語氣平靜,表情淡然,我沒有察覺到一絲恨意。我緊擁著他,心中暗罵司命星君寫的什么破命格,竟要這樣折磨他。
他回抱著我:“凝兒,我定不負你?!?/p>
他弱冠之日,父皇為他舉行慶典,賞賜他十名傾國傾城的美妾,他揮手拒絕:“兒臣心里只有雪凝一人,也只要雪凝一人!”
他的話讓我深深震撼。
父皇冷冷掃了我一眼,他面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威嚴,讓我心生寒意。
“娶妻生子是男兒大事,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更何況你還是個皇子。雪凝兩年無所出,你必須納妾?!?/p>
“兒臣寧可不做這個皇子,也不納妾!反正我本來就不是皇子!你沒有資格逼我!”
空氣似乎凍結(jié),他們父子怒目而視,君華一向謹慎,卻在此時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都是為了我。
兩年里,我看遍皇家爭斗,也看到了皇帝冷血無情的本性,二皇子謀殺太子奪嫡,事敗被抓,皇帝親口賜死。君華此番言語揭開皇帝隱瞞二十年的家丑,事關(guān)皇家臉面,盡管皇帝很寵愛他,只怕也不會放輕易過他。
“父皇,君華只是一時糊涂,您賜的美人,兒臣會好好安排?!蔽夜淖懔擞職庹f出這番話,將頭磕在地上不敢抬起,卻能感受到他的怒火燃燒在我的心里。
忽然聽到他拔刀的聲音,我猛然抬頭,見他手中拿著一把緊致的匕首,豁然站了起來,大殿里的御前侍衛(wèi)拔出腰間刀劍,父皇驚惶地往龍椅后退,微微顫抖的手指著我,對著君華怒喝:“君華!你為了這個女人,竟然要弒父殺君!”
我緊張地站起來,抓住他的胳膊,他卻一把將我推倒在地。
“一刀許終生!”
“兩刀天可鑒!”
“三刀永相隨!”
聽到他鏗鏘有力的話音,我震在當場,回過頭去,見他用匕首割自己的左臂,我急忙爬起來,雙手握住那把沾血的匕首,他終于松開了手,心疼地為我包扎。
父皇震怒,將我倆關(guān)進天牢,卻遲遲沒有下其他的詔令。
在臟亂的天牢里,君華摟著我,漸漸昏沉下去,我將手中綁著傷口的方巾解開,將血滴到他的口中。看著他漸漸恢復(fù)正常的臉色,我淡淡地笑開了。
能得到君華許下的割臂之盟,此生足矣。元氣大傷,我再也支撐不住,昏睡在他的身側(cè)。
父皇還是將我們放了,給了我們半年時間,半年之后,若我不能懷上孩子,君華必須納妾。君華為了讓虛弱的我盡快離開天牢,不得已答應(yīng)他,回府的路上卻對我說:“大不了,我們逃跑?!?/p>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調(diào)養(yǎng),我的身子恢復(fù)了,接下來無可避免的責(zé)任讓我心中彷徨。這兩年來,房事我們行了不少,之所以不孕,只因我一直背著君華服了避子湯。
——仙凡相戀,懷子三年才能生下,這在凡間,會被人當成妖物,而凡人最恨妖孽。我曾小心地試探過君華,他的回答與一般人無異。另一個原因卻是,我若懷了孩子,他會不斷吸取我的靈力,而我自身所剩的靈力已經(jīng)不夠供養(yǎng)他,只能用我的血,三年后孩子生下來,那時候也是我的死期。
每一夜的抵死纏綿,揮汗如雨,除了絲絲甜蜜,更多的卻是辛酸。
他沉沉睡在身邊,眉心緊皺,夢囈中還在念叨著孩子,我越發(fā)自責(zé),其實他在意的不是孩子,而是對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半年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三個月,距侍妾進門的日子越來越近。太醫(yī)每次為我把完脈都搖著頭離開,我看到君華眼中的慌亂。有一次,隔著屏風(fēng),我聽見他低聲詢問太醫(yī),是不是他的問題,太醫(yī)為他號脈,然后搖頭說不是。
為了我,他開始學(xué)醫(yī),平時翻閱的書籍都換成了醫(yī)書,派人尋找各種生子偏方。看著他苦笑著咽下一些奇奇怪怪的湯藥,有時候反胃嘔吐,有時候竟然中毒,差點死在我面前。
我心有不忍,他做這一切只是為了給我唯一的愛,而我卻一次次扼殺了那個可能存在的生命。我終于做了決定,不能再讓他傷害自己。
我把自己秘密私藏的配制避子湯的藥材用廢舊的衣服包好,扔到了柴房,讓下人把它燒了。行房事之后,我都把他喂到我嘴邊的補品喝完,窩在他的懷里想象著我們將來的孩子會是什么樣子…
我非常珍惜與他在一起的日子,對于孩子,有些期待,又有些不舍。
一天夜里,我低聲問他:“若我和孩子你只能選一個,你會選誰?”
他捂住了我的口,低聲呵責(zé):“不許瞎咒自己,有我這個太醫(yī)院首席御醫(yī)最出色的弟子天天伺候著,你不會有事!”
我心了然,每個男人都希望能與自己心愛的人生下孩子,如果我連這一點都不能滿足他,還有什么資格做他的妻子?
那天他一如既往去上朝,我習(xí)慣在他離家之后喝藥,從前是避子湯,如今是助孕湯。
藥碗剛放到唇邊,有些燙,我輕輕地吹氣。房門突然被大力踢開,君華怒氣沖沖地進來,一手打翻我手中的藥碗。
“君華,你……”
我欲問他怒從何來,卻被他狠狠地堵住了嘴。他的吻不若以往的溫柔纏眷,而是憤怒的啃噬,粗魯無比。
我費力地掙扎,想問清緣由,頭與他錯開的瞬間,我看到了那個包裹。
明明應(yīng)該被燒掉了,為何會在此?
他學(xué)過醫(yī),肯定知道里面的藥物是何作用……
他雙臂用力,抓著我的肩膀,幾乎將我提了起來,因怒而低沉沙啞地嗓子里吐出薄涼的話:“我有一個疑問在心里藏了三年,一直都不敢問你,因為我以為憑我的努力,你會慢慢地接受我,忘掉那個人??墒侨缃窨磥恚业呐Χ际峭魅?!”
“我問你,是不是因為我和你喜歡的那個人長得相似,名字相似,你才會與我回長安?你把我當成了他,所以才愿意嫁給我?”
我心中驚駭,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如果他是君華渡劫的凡身,他是君華,亦不是君華,我不知道如何解釋才能說得明白,因為這些理由在凡間看來,太不可思議,沒有人會相信。
內(nèi)心還在掙扎,他已經(jīng)放開我大步離去,我頹然坐地,腦海里,兩千年前的記憶早已淡忘,更多的卻是與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一個月后,半年之期已到,父皇所賜的十名美妾如期進府。他就像變了一個人,夜夜留戀溫柔鄉(xiāng),十名美妾似乎不能滿足他的需求,還經(jīng)常流連煙花之地。
每次想勸他,都被他的侍從攔在院外,我連他的房間都不能靠近。每一個孤單的夜晚,我躺在空空的蓉帳中,耳畔是姬妾的歡笑聲,一閉眼,都是他與美妾在一起的畫面。
曾經(jīng)屬于我的溫柔,他亦給了別人。
承寵的美妾常跑到我面前炫耀,他為誰畫了眉,為誰梳了髻,送了誰珍貴的耳墜,我都記不清了,只覺得這越來越熱鬧的皇子府我快待不下去了。
正當我決定離開時,突然傳來邊關(guān)打仗的消息,太子請命掛帥出征,要君華做他的副手,父皇允了。
他離開時,我去城門送別,他卻當著我的面,將十名打扮成小兵模樣的美妾叫到身后,云淡風(fēng)輕地對我說:“我說過會給你一個家,皇子府留給你,所有的財物也給你,我……不會再回來了。”
喉嚨似被什么卡住,我說不出話來。
淚水模糊間,他的身影已隨大軍出發(fā)而漸漸遠去。再沒有人會在我哭泣的時候送上潔白的方巾,安慰我說,別怕,我在。
他離開沒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子。沒有期待,亦沒有快樂。好幾次,打胎藥端到嘴邊,卻又生生地放下,我不甘,等了兩千年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jié)果!
為了孩子,他會回來吧?我如是想著,提筆給他寫了家書。
書信寄出去數(shù)月了,卻沒有收到回音。
邊關(guān)的戰(zhàn)事打了半年還沒有停止,太子身受重傷,被送回長安修養(yǎng)。我打著探望的由頭去太子府,實則是為了詢問君華的情況。
太子告訴我,君華很好,他立下赫赫戰(zhàn)功,待凱旋回朝,父皇必定大大嘉獎。
三皇子府中除了太子夫婦偶爾來探望,便沒有其他客人,好幾次聽家丁說君華在前線又打了勝仗。有捷報頻頻傳來長安,卻沒有一封家書。
一年過去了,肚子漸漸明顯起來,為了避免被人懷疑,我都在房中不出門,也不要人近身伺候,食物送進門就讓他們走。
第三年過去大半,聽到前線的戰(zhàn)事終于結(jié)束了,我既高興,又有些難過。孩子差不多就要出生了,而我,也將永遠離開君華。
我仍然記得,他出征時說過,不會再回來了,可是我還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相信他為了孩子,會回來。
大軍回朝當天,我支開所有下人,正準備出城迎接,可剛到皇子府門口,就遇到了父皇的御駕。
看到我大腹便便的時候,父皇表情嚴肅,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一巴掌狠狠甩在我的臉上:“賤女人,君華在外打仗戰(zhàn)死疆場,你卻在府中私通男人,還懷了這孽種,你對得起君華嗎?”
臉上火辣辣的疼,我肯定道:“兒臣沒有,孩子是君華的。”
“君華在外打仗兩年多,從未回過長安,你腹中的孩子從何而來?不是和男人私通是什么?難不成你真是妖孽,孩子能懷著三年不?”
他的懷疑令我驚訝,凡人怎知妖仙懷胎不同于人?
疑惑間,無數(shù)官兵沖進皇子府,其中兩個士兵按住我的手腳,粗壯的棍子對準了我的肚子打來。
我使出最后一點沒有被孩子吸完的靈力,掙脫他們的束縛,一邊護著肚子,一邊與他們搏斗起來,靈力集在掌心形成光團,打向朝我沖來的士兵。
周圍的士兵見我會法術(shù),眼中露出恐懼,遲疑著沒有沖上前來,而父皇卻一臉平靜,似乎對法術(shù)已經(jīng)司空見慣:“她是妖孽!活捉她,吃了她的心,能長生不死!”
他怎知吃了我的心能使凡人長生不死?直覺告訴我,父皇不是凡人,或者,這個人根本不是父皇!
士兵的眼中由恐懼變?yōu)樨澙?,一齊擁上來,我不想殺人,也從未殺過人,一直躲著他們,可是他們步步緊逼,為了保護孩子,我不得不下重手,將他們打昏在地。
可是他們?yōu)榱碎L生不死,竟然沒有退卻半分,情急之下,我挾持了父皇,掌心運出金色光團,對準了父皇脖頸:“你們快讓開,否則我殺了他?!?/p>
“原來,你真是殺人不眨眼的妖精!”
熟悉的清越嗓音沒有半分改變,眼中映入君華的身影,面容清俊,因長期受邊疆日曬而變成了小麥色,棱角更加分明。
“君華,你回來了!”看到他,我似乎看到了希望,手中的靈力收回,放開了父皇,欲跑向他,可是…
“凝兒——”久違的呼喚,既熟悉,又陌生,漸漸淡出我的耳廓。
低眸,我看到胸前破了一個洞,血汨汨地往外流。
回身,我看到父皇沾滿血的手心里躺在一顆金光閃閃的蓮子,他吞了蓮子,渾身閃著金光,慢慢變成君華兩千年前的樣子,仙氣飄飄,白衣翩翩。
那雙溫暖的手,再次扶起我的肩,我看到他焦急的容顏。伸手欲撫他的臉,卻發(fā)現(xiàn)他離我越來越遠,光線越來越暗,他一開一合的口在說什么,我聽不見。
當我再次醒來,已變回金蓮,躺在凡界的君華手心里,他旁邊的搖籃里睡著一個小小的嬰兒,粉嫩的臉蛋像我,美麗的桃花眼像他。
周圍的環(huán)境簡陋,像是一間茅屋,熟悉的空氣讓我意識到,這里是玉雪峰附近。
“阿凝,雪女說,你是玉雪峰上的金蓮,只要送你回雪峰上修行,總有一天你還能再回來?!?/p>
原來,是雪女救了我。
你不要等了,我們的緣分盡了!我大聲說,可是,他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突然想起,我現(xiàn)在是一朵金蓮,就算說話,也是花語,他怎么可能聽得懂,不由垂頭喪氣。
“不管多久,我和女兒都會等你?!彼p柔地撫了撫我的花瓣,溫和地看了一眼搖籃中的嬰兒,小心翼翼地將我裝進一個晶瑩剔透的方盒子中的,然后盒子揣進懷里。
他在登山,顛簸中,我睡著了,直到被放入玉雪峰頂?shù)你鲇癯刂?,我才被冷醒過來。
他又輕柔地撫了撫我的花瓣:“阿凝,我每天都會來看你?!?/p>
啥?他叫我阿凝?啥時候連稱呼都變了,不過,好像比從前更親切了。
我在峰頂修煉,他在峰腳簡陋的小木屋里和女兒過著簡單幸福的日子。
黎明拂曉,他登上玉雪峰來陪我,有時候自言自語,有時候撫弄我的花瓣,估摸著女兒餓了,又匆匆離去。
又一個新的黎明,晨霧未散,他輕撫我的花瓣說:“阿凝,我好想你?!?/p>
這不天天都見嗎?想的話,來親一個!我調(diào)侃著說,還故意彎了一片花瓣招他靠近我些。
可他依舊聽不見,只當我調(diào)皮,又把我的花瓣給掰直……
一年又一年過去,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男人越發(fā)成熟,臉形棱角分明,下巴已經(jīng)長出短短的胡須,可是那雙桃花眼還是那么的漂亮,看我的目光綿長:
“阿凝,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們的女兒及笈了,需要你為她梳頭?!?/p>
他每天來到我身邊的時間越來越晚,從黎明,漸漸到到中午。
“阿凝,女兒有喜歡的人了,對方是個游仙,女兒跑到他的仙山拜師學(xué)藝去了,女兒和你一樣,會法術(shù),你不用擔(dān)心她的安?!?/p>
他來到我身邊的時間由中午,漸漸到夜晚。
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男子越來越老,他蹲坐的姿勢漸漸佝僂,總喜歡撫著長長的白胡須溫和地傻笑:“阿凝,我越來越丑嘍,你會不會嫌棄我?”
那一夜,曉月當空,冷意凄然。
他枯瘦的手指撫著我的花瓣,在我身邊倒下,唇角含著淺笑,目光柔和地看著我,眼睛緩緩閉上,再也沒有醒來。
后來,玉雪峰上來了位長得極美的仙君,桃花眼笑意流轉(zhuǎn),讓我一瞬間失了神。
他把君華的尸骨帶走,我在泠玉池中大吼:他是我的,你放手!
他回頭看我,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將我一并帶到了九重天上。
我被他放進一只白玉墨缸里,君華的指骨被他做成筆桿,每當他將用過的毛筆放進墨缸中清晰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君華的氣息,仿佛他還在我身邊。
偶然從打灑的仙娥口中得知,他竟是九重天上的文曲星君。
某日,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仙君到來,仙娥們稱他司命星君。
他拿來一本命簿,放在墨缸旁邊的書桌上,恍然間看到我,一陣驚訝,對著不遠處的文曲星君道:“君華,你怎么把她帶上九重天來了?莫非你在凡界渡情劫,回來的時候沒有喝孟婆湯?”
我心頭一喜,原來,文曲星君就是君華。
卻聽文曲星君質(zhì)問:“下凡的時候,你為什么給我弄了副和墮仙長安一模一樣的皮囊?是不是成心整我?”
“不是我!不信你看看命簿,里面可沒有寫!”司命突然指著我,“應(yīng)該是小金蓮和墮仙長安命定的糾纏將你扯進去了,所以,你的容貌是被長安給改變的。”
文曲星君沉默了半響,忽然皺起了眉頭,俊逸的臉上覆了一層寒霜:“你與我說說她與長安有何糾葛?”
“小金蓮每隔一千年,愛一場,便會結(jié)出一顆金蓮子,又名玲瓏心,吃下便能增長修為,玲瓏心是凡界修仙者癡求的圣物,當年長安便是吃了它才飛升上仙?!?/p>
君華將書桌上的命簿取走,拿在手中翻閱,片刻,不悅地丟給司命星君:“你自己看看!”
司命星君又翻了翻,面露驚詫:“怎么可能?本君明明沒有改過!何人如此膽大?竟敢篡改你的命格!”
司命星君本要將那本命簿扔回書桌上,力氣大了些,命簿掉進了墨缸里。許是這九重天上靈氣豐富,我在墨缸里待了十幾天,喝了十幾天的墨水,竟然長了靈氣。動了動花瓣,那命簿就自動翻開:
長安為了再次飛升上仙,利用小金蓮對他的癡情,利用君華天生的氣質(zhì),把他變成長安的模樣,長安變成大燕皇帝,從裝病到賜婚,一手促成君華和小金蓮的情緣,等到小金蓮愛上君華,玲瓏心長出來,再使手段讓他們分開,然后找機會對小金蓮下手……
我心中一片涼寒。
突然被人捧到手心,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柔地撥弄我的花瓣:“阿凝……”
恩。
他癡癡地笑了,那雙妖孽的桃花眼中柔情流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