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黑龍江省黑河學院音樂學院,黑龍江 黑河 164300)
《惡之花》是波德萊爾轉向自身、訴諸內省的一次藝術嘗試,是極具個人性的純粹的生
命體驗。詩人坦率地表達出他心中壓抑的對生命或“非存在”的焦慮,在“對生與死的思考”
這部詩集總主題的引導下,共衍生出六對二元對立的時間性范疇,即過去與現(xiàn)在、青春與腐朽、有與無、美與丑、瞬間與永恒、光明與黑暗。波德萊爾生命時鐘是向后的,“過去”在他的眼里充滿了詩情畫意?!稄那暗纳睢罚骸拔以L期住在其中……我在平靜的快樂中悠游?!边@幅古希臘式寧靜生活的美麗圖景,給予詩人心靈上的徹底釋懷,使“我”的心靈不再有對生命焦慮的痛苦。在《一個幽靈》中“往日的歲月再現(xiàn)再復現(xiàn)!情人在珍愛的軀體上面采擷回憶之美妙的鮮花?!睂⑦^去的美好與現(xiàn)在的痛苦做對比。作為最終審判的“時間”,地位在藝術— —詩之后,藝術成為從物理時間中解脫出來的良藥?!冻饠场罚骸芭锻纯?!時間吃掉生命”,盡管生命脆弱,但當時間將最終埋葬生命時,對永恒的期待迫使詩人尋找到解脫,于是《厄運》篇中“要負起如此的重擔,得有西西弗斯的勇氣,盡管人們有心努力,卻藝術長而光陰短”,永恒與瞬間是對立的,但詩人通過藝術,可以將自己對短暫生命的焦慮釋放。蒂里希曾經將“非存在”對人的三重威脅總結為三種焦慮,即“對命運和死亡的焦慮,對空虛和喪失意義的焦慮,對罪過與譴責的焦慮?!蔽覀冮喿x這些詩篇之所以產生焦慮,“并不是因為這些象征的具體形象,而是因為這些象征表現(xiàn)了在罪過的焦慮中所體驗到的‘虛無’的力量?!币虼耍坝信c無”的矛盾也貫穿在整部詩集的始終?!短摕o的滋味》:“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吞沒我?!睍r間的流逝使人對人生無意義產生焦慮,詩人想通過對美的禮贊獲得解脫,結果卻適得其反,在《獻給美的頌歌》中“美啊?你的目光既可怕又神圣,一股腦地傾瀉著罪惡和善舉。”在時間面前,在罪惡面前,美變得暗淡,當人對美喪失了信心,從生命的焦慮中解脫將更不可能。既然現(xiàn)實本身是令人失望的,而理想中的美又不足以戰(zhàn)勝時間使自己不朽,對美的懷疑必將成為對丑的把玩?!陡分校娙藢⑺劳龅膱鼍袄寺?,將丑陋的事物審美化,這種強烈的感官反差,表達了詩人對丑戰(zhàn)勝美的反諷式的欣喜?!督o一位紅發(fā)女乞丐》,詩人贊美她,崇拜她,僅僅因為她“衣衫上百孔千瘡,露出了你的貧賤,你的美艷”,這種病態(tài)的審美,這種與世人的眼光相悖的選擇,隱藏的則是詩人對美與丑的逆向思考。黑夜是死亡的象征,然而對黑夜的渴望則源于對光明對生命的渴望。為了能緩解勞累的折磨,人們期待著黑夜的降臨,然而黑夜帶來的卻是生命的終結,“沉沉黑夜掐住了他們的咽喉;他們了解了命運,走向共同深淵”。對光明— —生命的絕望同樣使詩人困惑?!稅褐ā分辛鶎Χ獙α⒌臅r間性范疇,從思想上表現(xiàn)了詩人對命運,對時間的懷疑,從行動上展現(xiàn)了詩人以藝術的道路對抗命運的堅定決心。因此,有人說:“《惡之花》的真正朋友是時間?!薄兑安荨分幸灿邢嗨频臅r間性范疇的二元對立。
所謂“時間性敘事”指的是以特定的時間次序組合意象進行敘事的方式。在《惡之花》的首篇《告讀者》中,詩人先將罪孽對人的折磨用“像乞丐喂養(yǎng)他們的虱子”作比,惡的代表是“撒旦”,意志是“黃金”,然后以“擠一枚老橙子”的意象比擬“快樂”。整首詩意象繁多,但在順序安排上,從罪孽、惡、快樂、到厭倦的象征序列,展示了詩人對時間問題所帶的惡與死的問題的思考。在《黃昏的和諧》中,“黃昏”只是一瞬,而詩人卻用了一連串意象表現(xiàn)一剎那的時間,一瞬被無限拉長。“那時辰到了,花兒在枝頭顫震,每一朵都似香爐散發(fā)著芬芳”,這里的時間用嗅覺展現(xiàn),緊接著“憂郁的圓舞曲,懶洋洋的眩暈!”時間的意象又化為音樂的旋律,時間之流在形態(tài)上的直感與音樂具有相似性。最后出現(xiàn)的“死亡”意象,使整首詩的意象序列成為光明即將逝去,必將為黑暗與死亡取而代之的表達?!肚锔琛访鑼懙氖巧碓谇锶?,對過去的回憶和對將來的遐想,“秋天”是詩人所處的時間,詩人從對夏日逝去的惋惜寫起,對冬日的嚴寒展開想象。而當“我瑟瑟地聽到木柴一塊塊落下,搭絞架的回聲也不這樣沉悶”,“冬”預示了死亡的來臨。第二部分寫到了美人,“那雙長眼碧綠的光輝……給我壯麗的秋天,或西下的太陽那短暫的溫和”,將秋天的意象與美人的眼睛并置,然而,美人的青春也只是過眼云煙,“為時不長!墳正等待;它多貪婪!”死亡將把美埋葬。這首詩將“樹枝”、“絞架”、“棺材”、“眼睛”、“墳墓”等意象組合,表達了青春必將逝去,時間將一切美好帶向死亡的觀念。《秋之十四行詩》中的意象排列則是,“你的眼”、“催眠的女子”、“愛神”、“雛菊”、“太陽進入秋季”,該組合表現(xiàn)的是宿命的愛與不可解的焦慮?!稌r鐘》對時間的刻畫尤為突出,“記住吧,時間是個貪婪的賭徒,從不作弊,每賭必贏!”人只能聽憑時間的擺布。在這首詩中,時間作為抽象物,通過一系列有形的意象展現(xiàn),從無形變?yōu)橛行?,從“射中靶心”的比喻,到“快樂”如同“一個氣精”,再到“骯臟的長鼻”、“貪婪的賭徒”、“深淵”、“漏壺”以及“童貞的妻”,這些意象序列最終將兇惡的時間形象化。后文則將“神圣的偶然”和“嚴峻的道德”形象化為“你尚童貞的妻”所說的“為時已晚的話”,展現(xiàn)的不僅僅是時間公正的殘酷,也傳達了詩人對虛度光陰的負罪感,因而帶有勸誡的含義。
悲觀主義的時間意識、思想上雙重性,是兩位作家創(chuàng)作的共性特征,而兩種價值追求的迥異,則是兩位作家時間意識的內涵不同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