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秉堃
在二十多年前一個寒冷的冬天里,北京人藝的表演藝術(shù)家李婉芬由于病痛突然發(fā)作辭世?!拔覀兪チ艘粋€能使自己成為劇場知音的人,也從此減少了一位為藝術(shù)而生、生而為藝術(shù)的精英!”此話說出了很多人的心里話。婉芬是從16歲開始從事文藝工作,1949年考取華北大學戲劇系學習,1950年成為中央戲劇學院話劇團演員,兩年以后又隨團轉(zhuǎn)入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繼續(xù)當演員。
寫到此處,筆者不能不想起當年我們(林連昆、劉華、藍蔭海、李婉芬和我)在人藝青年演員自學小組一起練功的情形。那時,我們天天清晨站在前院的院子里全身心地練習著眼神表達,也練習著吐字歸音,互相檢查,互相指正,互相鼓勵,互相進步……那是多么美好又多么難忘的日子啊!
紅火的“大赤包兒”
1985年電視連續(xù)劇《四世同堂》播放以后,婉芬扮演的“大赤包”冠太太,紅紅火火,家喻戶曉,征服了全國多少個老老小小的觀眾!在婉芬家里的書桌上擺著一份珍貴的禮物—— 那是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小觀眾送來的一顆鮮紅鮮紅的山楂果,這是專門獻給“大赤包兒”奶奶留念的,這足以證明觀眾對她的喜愛。而且,婉芬還告訴我們當她上街去買西紅柿的時候,老板竟然允許她不排隊,優(yōu)先挑選,優(yōu)先購買,而且其他顧客也都會欣然同意,并喜笑顏開地給予“大赤包兒”特殊的照顧和方便。說到這兒要先解釋一下何為“大赤包兒”。這還要請老舍先生的夫人舒師母介紹一番:
“最近不少人問我,看了《四世同堂》電視連續(xù)劇,是不是那時對某種壞人,都有大赤包兒的外號???我不覺一笑。老舍原著是這么形容的——‘冠太太是個大個子,已經(jīng)快五十歲了,還專愛穿大紅衣服,所以外號叫作大赤包兒。赤包兒是一種小瓜,紅了以后,北平的兒童喜歡拿著它玩。這個外號起得相當?shù)那‘?,因為赤包兒?jīng)兒童揉弄以后,皮兒便皺起來,露出里面的黑種子。冠太太的臉上有不少皺紋,而且鼻子上有許多雀斑,盡管她還擦粉抹紅,也掩飾不了臉上的褶子與黑點。我記得自己兒時,在東房外北山墻下種著一棵赤包兒樹。它屬于宿根科植物,種植時必須種兩個一圓一長、像不大的土豆形狀的塊根,才能結(jié)很多個兒頭不大的小赤包兒。一到夏末秋初,這種不到五厘米長、三厘米寬、橢圓形的小瓜,由綠變紅,非常好看。把它摘下來,送給小姑娘們玩,用手揉著,越揉越軟,直玩到里面水分干了,剩下兩層薄皮,顯出許多小黑種子,才能丟掉了不要。這是北京人家小姑娘最愛玩的一種小玩意兒。這種植物現(xiàn)在已經(jīng)多年看不到了…… ”
由于電視劇的觀眾很多,種類也很廣,婉芬扮演的“大赤包兒”播出以后卻名聲大振、家喻戶曉。當有人跑來祝賀演出成功的時候,她卻嚴肅地連連搖頭說:“不,不,我不這樣看。在藝術(shù)上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我如果沒有走過三十年舞臺實踐的鍛煉和成長,單靠一時機遇是根本不會成功的!”此言說得合情合理,是完全能夠服眾的!
牢記扮演的“群眾”角色
20世紀50年代,婉芬剛剛學習演戲的時候,有幸遇到了戲劇大師焦菊隱先生所執(zhí)導(dǎo)的《龍須溝》,她在戲中只是扮演了一個無名無姓、也沒有幾句臺詞的“群眾”角色。但就是這樣一段平常的經(jīng)歷,她卻牢記不忘,并十分動情地說:“我們在學習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往往會受到嚴格的要求,甚至是毫無情面的指責,而這一切常常是凝聚著老一輩藝術(shù)家的殷切希望和深刻教誨,這會成為我們今后攀登藝術(shù)高峰的起點和基礎(chǔ)?!?/p>
當年排練《龍須溝》的情況就是這樣的——
開始的時候,婉芬心里有所準備,她知道焦先生是一位久負盛名的戲劇家,也是一位在藝術(shù)上一絲不茍、極其嚴格的大導(dǎo)演。還聽老同志們傳說焦先生對于一切虛假的表演,不管你是大演員還是小演員,都要當面嚴肅地、嚴厲地指出和批評,而且到了毫不留情的程度。盡管聽到了這些話,但婉芬精神還是不太緊張,因為她認為焦先生不會注意到自己這個只有幾句話的“群眾”角色。事情難道真的會是這樣嗎?并非如此。在排練第三幕的“群眾”戲時(地點在劉家的小茶館),在開排前婉芬根據(jù)劇本的規(guī)定和導(dǎo)演的要求,認真地分析了規(guī)定情景,確定了自己的職業(yè)以及與其他人物之間的關(guān)系。她設(shè)想自己是住在龍須溝旁邊靠勞力吃飯的小手藝人,已經(jīng)在凄風苦雨中度過了好幾天難以謀生的日子,幾天以來一直處于寒冷的潮濕泥濘的困境里,而暴風雨隨時可能摧垮那些搖搖欲墜的小土屋,人人都感到十分驚恐、擔憂、難熬。然而災(zāi)難終于在一場暴風雨的淫威下發(fā)生了。在漆黑的夜晚,大家一一拖兒帶女忍痛離開了自己的家,來到了劉家小茶館避難。這就是人物出場以前的“幕后戲”。第三幕正式開始排練,大家進入排練場,按照慣例,先由演員們自己走一遍。婉芬扮演的是一位普通大嫂。她第一個從遍地泥濘、漆黑的小胡同里走來,一抬頭,看見了劉家小茶館,說了唯一的臺詞:“呦,敢情這兒就是劉家小茶館呀!”她邊說邊走上了小茶館的石頭高臺階。由于事前婉芬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很輕松地完成了這一任務(wù)。然而,沒有想到的是,焦先生卻立即把戲打斷,大聲問:“停一下,你從哪里來的?”婉芬很有把握地回答:“是從倒塌了房子的家里來的?!苯瓜壬謫枺骸拔抑滥銖募依飦恚宦飞辖?jīng)過了哪些地方?”“經(jīng)過了彎彎曲曲的小胡同?!苯瓜壬^續(xù)追問:“小胡同的路好走嗎?”婉芬這時似乎明白了一些,答道:“不好走,遍地是泥濘?!苯瓜壬謬绤柕卣f:“我根本沒有看見你是從泥濘中走出來的,你走的是十分平坦的柏油路,既看不到路黑也沒有看見泥濘,再來一次!”婉芬理解了導(dǎo)演的要求,但是心里多少有些難堪的感覺。于是,她第二次上場時努力表演腳下的泥滑,東倒西歪地從胡同里走了出來??墒峭穹疫€沒有張口說臺詞,焦先生又大聲打斷說:“這不是泥濘的感覺,你好像是喝醉了酒!”婉芬這時聽見有人偷偷地笑了一聲,她馬上止住了動作。導(dǎo)演繼續(xù)說著:“你要有真實的感覺,不要隨便夸張……”婉芬只好無言地站在那里聽著,只覺得自己臉上發(fā)起燒來。焦先生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說:“舞臺上一定要真實,你們回憶一下,生活中走泥濘路的感覺是什么?落腳的時候生怕自己踩不穩(wěn),拔腳時又特別吃力,唯恐泥巴把鞋子粘掉,遇到水洼的時候,想邁過去又怕摔倒……誰能告訴我,怎樣用眼睛區(qū)分水洼和泥地?”婉芬剛剛要回答,不知道是誰從后邊很快喊了一句:“泥地是烏黑的,水洼是發(fā)亮的!”“對的,因為水面可以發(fā)光!”焦先生摘下了近視眼鏡用手絹擦拭著說:“還有,當雨停了以后,一陣陣夜風吹在潮濕的衣服上,有一種冷颼颼的感覺……好了,再來一次!”導(dǎo)演戴上了眼鏡,并且坐下來。婉芬不好說什么,只能悄悄地走回后臺去,心里有說不出的委屈,而且想到泥濘……冷風……水洼……在自己的腦海里形成了一片混亂不安。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但是大腦還是有點兒不好使喚,只能是糊里糊涂地走了一遍戲,自然仍舊沒有通過。這時,焦先生又向大家提出了一連串的要求——你們應(yīng)該有又潮又濕的衣服裹在身上粘貼的感覺,小風吹過以后冷颼颼的感覺,有又餓又累幾天不曾合眼、困倦的感覺,從黑暗的胡同里走來看見路燈晃眼的感覺,從潮濕泥地里踏上石頭高臺階腳下干燥利落的感覺,等等。婉芬這下子真有點發(fā)蒙了,萬萬沒想到導(dǎo)演怎么會想出這么多的感覺來。而自己還以為事先做了小品,進行了幕前分析,準備工作已經(jīng)相當充分了,而對于現(xiàn)場發(fā)生的情況所引起的人物心理上和形體上的變化卻毫無適應(yīng)能力,更說不上有什么表現(xiàn)力了!總體來看,焦先生在藝術(shù)上認真負責、一絲不茍的精神以及對待人物細致、精辟的分析使婉芬深深地敬佩不已。然而,她自己在感情上卻處于一種難以形容的難堪狀態(tài),而更多的是自尊心在作祟,只能自己對自己暗暗地說:“天哪,我成了排練場上示眾的靶子!真是太難為情了?!毙睦镆彩呛芪?。后來,從胡同里走出來的戲終于排完了,緊接著是那句唯一的臺詞——“呦,敢情這兒就是劉家小茶館呀!”這時,婉芬已經(jīng)完全失掉了信心,機械而缺乏感情地說出來。導(dǎo)演桌子上的手鈴再一次響起來了,于是就產(chǎn)生了下邊的對話——
“停一下,你在茶館里看見了什么?”
“我看見了一盤土灶,生著一爐火……”
“我沒有看見你看見了土灶……”
“我確實看見了!……我看見土灶上冒著火苗,火上坐著水壺,水壺還冒著熱氣,旁邊還有桌子、板凳,窗臺上還有火柴、抹布……”
婉芬一口氣說出了舞臺上所有的大小道具,似乎內(nèi)心里不由自主地凝聚成一種情緒,同時又拼命壓制著。婉芬先后出場八次之多,竟然都沒有被導(dǎo)演通過。看來,她是暗自打定了主意,如果再通不過的話,那就一生不干演員了!
在這種情況下,焦先生再次拿下眼鏡,身體向后靠了靠,抬起頭來看著大家語重心長地、緩緩地說了起來。他說到演員要善于在舞臺上按照生活的邏輯真實地體驗,而且要細致、認真、動腦子。必須有細節(jié)的真實,才會有大的真實。不可以大而化之,也不允許故意夸張,搞虛假表演。當演員有了真實的體驗,還要善于把你的體驗、人物的心理變化通過你的外化表現(xiàn)出來。比如眼神的運用、形體動作的選擇等,使觀眾感受到你的體驗,并和你一起去體驗、感受。在這種情況下,觀眾才會相信你扮演的角色是真實的。他提高了聲音說著:“婉芬,你剛才確實看見了灶火,但是你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在寒冷潮濕的雨夜里忽然看見一爐火之后的那種溫暖欣喜的感覺。你踏上了石頭高臺階,但腳底下那種干燥爽利的感覺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觀眾怎么會相信你看見了爐火并且和你一起去感受這種喜悅呢!正因為缺少這些鮮明、準確的表現(xiàn)力,也就是缺少這些親身體驗,所以在你們的臺詞里沒有什么感情的內(nèi)容,只是在替劇作者介紹環(huán)境。要記住,演員在舞臺上任何時候的語言都是有目的、愿望和動機的,沒有沒內(nèi)容的臺詞。要時刻以人物的態(tài)度對待周圍的一切事物……”接下來,焦先生又滿懷期望地囑咐著:“同志們,你們是剛剛走上舞臺的青年演員,必須嚴格要求你們。從一開始就要懂得如何在舞臺上生活著,而不要有一點點虛假的表演!”
當時,在場的很多青年演員,也包括婉芬在內(nèi),一個個都在靜靜地、專注地聆聽著。應(yīng)當說,這是上了一堂非常生動、寶貴的表演課啊,因而使得婉芬他們看見了表演藝術(shù)的大門在自己的面前徐徐地打開了,門里面是那樣神秘、深邃,需要大家追求和探索的道路是那樣寬廣。三十多年以后,婉芬仍舊激動地說:“這段經(jīng)歷永遠是那么清晰、真切、深刻地印在我的腦海里,并且這些成為我在藝術(shù)道路上一直遵循的審美原則。”是的,在以后很長的日子里,婉芬在焦先生的導(dǎo)演之下,曾經(jīng)參加過很多個戲的排練,每一次的排練,都能從老師那里得到有益的教誨和啟示,這使她終生難以忘懷,而且感激不盡。
“虎妞”大放異彩
1957年,由老舍原著、梅阡改編的《駱駝祥子》開排了,里頭的女主角虎妞是一個多么吸引演員的角色??!當時,申請者就有八九個人之多。最后,梅阡導(dǎo)演確定了由舒繡文來扮演A制,那么,B制又由誰來擔當呢?名單公布出來了,由青年演員李婉芬擔任舒繡文的B制角色。于是,婉芬處于一種驚喜與惶恐的情緒當中。心里最大的問號是——我應(yīng)該怎么起步呢?我應(yīng)該怎么向舒大姐學習呢?
在劇組分析人物的演員會議上,婉芬睜大眼睛,豎起耳朵,手里拿著本子和鋼筆,認真傾聽著舒大姐的重要發(fā)言。舒大姐深刻地分析了虎妞這個人物處于城市小市民階層的自私本性但又充滿同情心,詳細闡述了虎妞被劉四爺壓榨、剝削的可悲處境,最后還滿懷熱情地贊揚了虎妞敢于沖破父權(quán)束縛、追求個人幸福,對祥子表示了大膽的愛情。舒大姐對于人物那精辟、深刻又有層次、有說服力的分析,使得婉芬眼前的虎妞有血有肉地、生動地出現(xiàn)了。同時,隨著聯(lián)想的展開,自己頭腦里與人物相關(guān)的記憶也被一一引發(fā)出來。這一切,讓婉芬的心里漸漸地有了底。正式排練開始以后,婉芬在導(dǎo)演的啟發(fā)下,在舒大姐的示范下,逐漸打破了亦步亦趨的膽怯心理,努力根據(jù)自身的特點,改變一些表現(xiàn)的手段。萬萬沒有想到,這樣一來竟然遭到一些演員的非議。暗地里在演員當中流傳著:“李婉芬還沒怎么樣哪,就想獨出心裁,太不虛心了!”婉芬為此惶惑起來,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舒大姐很能洞察別人的心靈,馬上找到婉芬說:“婉芬,藝術(shù)創(chuàng)作要有自己的見解,要根據(jù)自己的需要創(chuàng)造人物,這樣才有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一席話,使這位年輕的演員茅塞頓開,所有的顧慮都被打消了。
《駱駝祥子》很快就順利地演出了,在舒大姐登臺以后不久,婉芬也登臺了,他們兩個人不同程度地受到觀眾的普遍歡迎。這時,恰逢“三年經(jīng)濟困難時期”,人們的生活水平普遍下降,而且婉芬又不幸地患上了慢性肝炎,每演一場戲身體都感到很吃力,有一次竟然幾乎要暈倒在舞臺上。當時,級別高的演員,每個月可以得到雞蛋、黃豆、白糖和花生油等營養(yǎng)品的補助,而級別低的婉芬則沒有這種待遇。舒大姐對此心里非常不安。一天,舒大姐一手提著一籃雞蛋,一手提著一瓶花生油,來到了婉芬的家里。舒大姐笑瞇瞇地說:“婉芬,這雞蛋和花生油你留著吃吧,有肝病不能吃動物脂肪,要吃素油才行。”婉芬沒有想到,一下子愣住了,趕忙說:“舒大姐,不!……不行!……我不能要啊……”舒大姐不慌不忙地說:“我還有嘛,大家誰吃都一樣?!边@時,一股暖流涌上婉芬心頭,無法控制地流下眼淚。舒大姐看到后,立即用手輕輕地拍拍她的肩頭,依然笑瞇瞇地走了。
在《駱駝祥子》演出以后,周恩來總理照例來看舒大姐的戲。沒有想到的是,舒大姐向周總理建議再看看年輕演員李婉芬扮演的虎妞。果然,不久以后,周總理又來看婉芬的戲。演出后,同來的鄧穎超還握著婉芬的手說:“你演得不錯啊!”戲劇同行們也認為:“李婉芬扮演的虎妞既可以看到粗獷潑辣的性格,又可以看到細致入微的心理刻畫,整個人物層次分明,分寸準確,有強烈的時代感,是個20年代車廠主家里的厲害閨女?!?/p>
這一切經(jīng)歷不是正好證明了老藝術(shù)家的“傳幫帶”以及青年演員的頑強努力和不斷進步嗎?難怪有人說:“北京人藝就是一所難得的藝術(shù)學校!”
應(yīng)該讓觀眾說了算
婉芬常說的一句話是——“一個演員的好與壞,應(yīng)該讓觀眾說了算。即使你有時候能得到好些獎項,也不能說你是完全意義上的好演員。”
婉芬的大兒子回憶過這么一個故事:
“在《四世同堂》播出的那會兒,我家住在史家胡同人藝宿舍里。我正在職工大學學習,星期天在家里睡懶覺。我媽媽起得很早,休息日她在家里收拾屋子。早晨9點多鐘,突然有人敲門,接著一個中年男子破門而入。我媽忙問:‘您找誰?來人說:‘我找你?!钦l?‘我是一個觀眾。我來看看你。說罷,就在屋子里遛來遛去??晌堇镉行﹣y被子還沒疊,床也沒來得及整理好。我當時還是個大小伙子,見此人很不禮貌,心里就起火了:‘你這來看也沒有這么看的。你怎么沒預(yù)約就直接闖進來了?我想把他轟出去,就趕緊起來穿衣服。但是,我媽擺擺手,特平和,她沒有一點厭煩的樣子。她請這位不速之客趕快坐下,問道:‘您有什么事嗎?‘最近這兩天你們演什么啦?‘是這樣……我媽的語氣就跟與街坊們聊天似的,說了大概有七八分鐘,介紹正在上演的都是什么戲。那人的態(tài)度慢慢地軟了下來,走的時候不好意思地說:‘打攪您了,對不起,謝謝您。事后,我說:‘媽,你這叫個人魅力吧?居然把如此無禮之人給扭過來了。我媽卻說:‘嗨,人家動機沒那么壞。你尊重別人,別人也就尊重你嘛?!?/p>
婉芬的臺詞說得好
熟悉的觀眾都知道,婉芬在臺詞的藝術(shù)處理上是有特色的,是很出眾的。
在介紹經(jīng)驗的時候,婉芬這樣認真地說:
“演員把臺詞說‘活,就必須經(jīng)過十分細致而繁重的準備工作,要真誠而又熱情地研究角色的全部生活情景、人物動作線、上場目的、臺詞中的思想和幕后的情景。臺詞之間或者是聽對方說話的時候,也要為自己想出一些無聲的臺詞——內(nèi)心活動。觀眾是演員最好的評判員,當演員準確地把握了人物的個性化語言時,觀眾就會給予極大的鼓舞和信任,否則,他們則以一種冷漠的態(tài)度對待。
《駱駝祥子》第一幕中,虎妞有這樣一句臺詞:‘祥子,你回來了,你怎么一去就半拉多月,我當你叫狼叼了去呢!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剛吃完,飯還熱乎,我給你盛碗去。就臺詞表面上的理解,是虎妞對祥子的熱情關(guān)懷,深入分析以后,就發(fā)現(xiàn)這絕非是一般的熱情。虎妞正為祥子被抓夫而日夜擔憂,忽然祥子回來了,她滿懷熱情地撲向祥子說:‘祥子,你回來了……這是連日來盼望思念之情,又油然涌出一股怨氣說:‘你上哪兒去了?怎么一去半拉多月……剛進門就埋怨他,這也太不心疼人了。為了掩飾,隨口開了個玩笑說:‘我還當你叫狼給叼了去呢……感覺已經(jīng)這么晚了,他準餓了又說:‘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剛吃完,飯還熱乎,我給你盛碗去。這里,有驚喜、埋怨、玩笑、關(guān)切多種語氣和十分具體的內(nèi)心活動。這樣處理和只用一般的熱情一口氣讀完臺詞的效果顯然不同。這就使觀眾理解了虎妞獨特的表達愛情的方式和為人熱情直率、無所顧忌的潑辣性格。
舞臺語言的創(chuàng)造,還有其他方面的學習任務(wù)。比如聲音的訓(xùn)練、語調(diào)的運用、視像的展開、豐富的聯(lián)想等等。而最重要的是必須具有對生活的熱愛,對周圍事物的關(guān)心。對生活現(xiàn)象觀察得越細致,積累的素材就越多,想象就會越豐富,視像也就會越鮮明,就會有更多的內(nèi)容運用到語言和人物的創(chuàng)造中去。這是一個演員永無止境的學習任務(wù)吧?!?/p>
細想起來,婉芬多年以來身體一直不好,在病魔不斷纏身的情況下,當取得巨大成績的時候,仍然毫不放松自己在藝術(shù)上的追求和探索,因而能夠不斷有新的收獲。這是很不容易的事,也是很難做到的。
正如老友蘇民在詩文中所說:“婉芬同志創(chuàng)作意趣廣泛,不獨以《駱駝祥子》中的虎妞、《女店員》中的齊伯母、《王昭君》中的姜夫人、電視劇《四世同堂》中的大赤包兒等眾多角色形象深得觀眾贊譽,且勤于動筆寫作,人藝演出的《老師啊,老師》《遛早的人們》等話劇也皆出于她的筆下。”
“編演兼善豈能期,
推敲晨昏屢出奇。
但知三十年病累,
深信堅韌養(yǎng)生機。”
責任編輯 王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