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雪婷 劉欣
2018年3月底4月初,國際著名編舞赫法什·謝克特帶著他剛剛在倫敦獲得奧利弗獎提名的現(xiàn)代舞劇《無盡的終章》登陸上海國際舞蹈中心大劇場,開啟了其亞洲巡演之旅。這部橫掃世界各大藝術節(jié)的獨特之作,吸引了全國各地的觀眾,落幕后演員數(shù)次謝幕,觀眾熱烈的掌聲、尖叫贊嘆聲幾乎掀翻屋頂。在隨后的演后談中赫法什更是大票圈粉,其中不乏從倫敦一路追來的熱情觀眾。
槍 不打出頭鳥
現(xiàn)年42歲的赫法什出生于耶路撒冷,曾經(jīng)在大名鼎鼎的以色列巴西亞舞蹈團擔任舞者,2008年成立赫法什·謝克特舞蹈團,其核心理念是會集全球的卓越舞者。在當今個人藝術風格競相開放的世界舞壇,赫法什不畏各界眼光,提倡突破圍墻、敢于創(chuàng)造、標新立異的“出頭鳥”精神及實踐,使他成為當今歐洲最為炙手可熱的編導之一。當下社會,人人都不想做出頭鳥,而大約十年前,赫法什·謝克特就做了舞蹈界的出頭鳥。在倫敦伊麗莎白女王大廳表演后的互動中,他說大部分現(xiàn)代舞都是無聊的,這話使得當時大部分同行深感不悅。赫法什兼具編舞和搖滾明星的氣質(zhì),充滿靈感和激情,有一種放蕩不羈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時代周刊》與《紐約時報》都曾給予他很高的評價。
在赫法什的帶領下,敢于突破極限的赫法什·謝克特舞團成為歐洲重量級舞團,十年中相繼上演了《起義》《在你的房間》《永不回頭的藝術》《政治媽媽》《編舞師的剪輯》《太陽》《野蠻人》等現(xiàn)代舞作品。這些作品廣受舞蹈界好評,也受到世界觀眾的追捧。《無盡的終章》是赫法什的最新力作,2017年6月在巴黎首演。此劇以別出心裁的編創(chuàng)贏得了英國奧利弗獎最佳舞蹈提名,更是將舞團推向了發(fā)展的新高潮。英國衛(wèi)報稱“《無盡的終章》仿佛時間靜止下狂野的華爾茲,它是赫法什·謝克特最出色的作品”。不難想象,誕生于這樣一位創(chuàng)作者手中,此劇毫無疑問是近年舞劇作品中的“出頭鳥”。如果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你會用何種心態(tài)面對?你會說什么?你會跳什么?赫法什的這部新作是亂世當前的高歌,是對世界“大敵當前”恐懼的激烈反抗??此片F(xiàn)代舞充斥的舞臺表面,原始部落舞蹈的身體語言在作品里若隱若現(xiàn),充滿著怒放的能量。美國現(xiàn)代舞大師保羅·泰勒曾說:“我們?nèi)鄙俚牟皇莿幼鳎前l(fā)現(xiàn)那些能為自己的目的出色服務的動作的眼睛。”而通?!盎垩圩R珠”捕捉某種最原始的、最真實的東西,用以刻畫人的內(nèi)心形態(tài),表現(xiàn)人的精神本質(zhì)等等,正是這種“可遇不可求”的赫法什的獨特編舞風格。他把“現(xiàn)代舞”的核心理念貫串始終——反映現(xiàn)代社會生活,反叛、且不斷反叛,表達真實自我。
這部載譽而來的舞劇展現(xiàn)了人們面對自身和外在壓力時無助彷徨,以及集體和個人之間時而抱團取暖、時而針鋒相對的復雜關系。令人驚喜和意外之處在于,這樣立意的作品并不悲傷?!稛o盡的終章》是一部大膽前衛(wèi)且極具張力的、幽默風趣、畫面多彩的舞臺喜?。F(xiàn)場古典樂隊和舞蹈融為一體,集結(jié)了來自不同國家的十位舞者以及六位音樂家。值得一提的是,作品中音樂部分的打擊樂也由赫法什親自創(chuàng)作。驚人的爆發(fā)力背后是赫法什自己心中的自由世界。獨立演奏、獨立舞蹈、獨立劇場,一切都是原始的,充滿力量。整部舞劇就是一則末日預言,破天荒地呈現(xiàn)出當下社會應對危機的態(tài)度和方式。表現(xiàn)了人們處于亂世的無助、迷茫、慌亂、驚恐、害怕,在極度焦慮中時而又重拾希望,仿佛生命不曾燃燒殆盡……
暴動的細胞
整部作品共85分鐘,分為上下兩個半場,上半場是緊張、焦慮的55分鐘。在亦真亦幻的迷霧中,舞者出現(xiàn)在昏暗的燈光下。他們有時三五成群,有時則孤身一人;緩慢的身體動作,忽然縱深一躍至臺前,開始高頻率的強烈律動,無奈聳肩。伴隨轟鳴刺耳的打擊樂,舞者們激烈地舞動身體,不只身體,還有他們的五官、皮膚、毛孔等等。在這巨大的喧鬧中,他們身上的每個點都爆發(fā)了。持續(xù)的高強度的爆發(fā)使舞者迷失,使觀眾也掉入了“烏煙瘴氣”的無底洞。它使觀眾猛然間發(fā)現(xiàn)緊繃的兩臂開始發(fā)麻,發(fā)現(xiàn)自己呼吸急促,要說這是短暫的瞬間實則就是永恒的暫停啊!世界無窮盡,生命循環(huán)周而復始,當觀眾回過神,舞蹈已經(jīng)進入它的下一時區(qū)了。
這部分的舞美設計極富創(chuàng)意,曾獲得沃世頓舞臺大獎的舞臺設計師湯姆·斯卡特用可移動的長方形隔板將舞臺切成瞬息萬變的無限空間。舞者分別散落在各自的特殊地盤,他們有扎實的芭蕾舞功底,但在《無盡的終章》里卻龍行虎步,囂張跋扈,塑造無所畏懼的個性。這一部分的身體動作設計充斥了各式各樣的地板翻滾、騰空跳躍和狂飆沖擊,舞者們上下起伏跌宕,肢體動作溫婉流暢,有時中間突然穿插一些委婉的雙人或獨舞舞段,尤顯細膩珍貴,把舞臺空間運用得淋漓盡致。這些隔斷舞臺的大隔板像是生活中人們自己筑起的心墻,有時為了保護自己,有時他們又要親手打破這堵墻,因為人的心靈孤寂總要有個宣泄的地方,那就是墻外的世界。生命的終結(jié)是世間萬物驚喜萬分的訣竅,在極度嘈雜慌亂中,舞者高速運轉(zhuǎn)的身體律動在打擊樂戛然而止的瞬間踩住急剎,就在那時,揮之不去的是無盡的恐慌與孤寂。而對于作品中無助和迷茫的部分,赫法什給出的解釋是:“我很奇怪每次新聞播報一些災難場面時,人們總是驚慌失措,場面異?;靵y,好像這是世界末日,但我認為或許我們可以坦然處之,站在另一個積極的角度來看,這就是生命進化的一部分?!盵1]看吧,這就是作品回應社會對待危機應有的態(tài)度,那就是以樂天派的視角給予現(xiàn)實世界關注,關注我們周圍的人和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當人們?yōu)l臨凋謝的時候,以甘露澆灌其干涸的毛孔,當血液再度循環(huán)起來,看看他們的細胞是否還在等待“革命”。
上半場接近尾聲的部分,成百上千的彩色泡泡隨空而降,在朦朧的燈光的照射下,緩慢地落在舞臺上,不過有的在半空就破滅了。作品在壓抑緊張的氛圍中延續(xù)了很久,終于在這一刻,燈光緩慢地由暗淡的冷調(diào)轉(zhuǎn)為明亮的暖黃光,營造出積極的暖陽氛圍。在柴科夫斯基六重奏飄揚入身體的這一刻,舞者們迎來了長久的安寧與平靜。他們抬頭仰望著多彩的、充滿香氣的、懸掛在空中的幸福。這個片段中,女性角色面對死亡毫無生氣,她們松軟地躺在地上,任由男性舞者拖拉其身體快速旋轉(zhuǎn),擺弄姿態(tài),不斷穿行與奔跑,好像“死亡”這個議題于他們來說,不是結(jié)束,而是新的開始,因為一切將要走到盡頭的這個概念,讓人意識到現(xiàn)在是活著的。當中一個女舞者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拖拽著腳走路,但是接下去的場景馬上懸扣住觀眾的心。至此,真正的狂歡開始了!
屏息狂歡吧
后30分鐘,作品進入了高潮部分,仿佛前面所有的鋪墊都集中抒發(fā)了。伴隨敲擊樂,鏗鏘有力的舞者互相施壓、拖拽、救贖……這個部分舞者們大張著嘴,像極了挪威畫家愛德華·蒙克表現(xiàn)主義繪畫作品《吶喊》中的人物。赫法什的作品要么是個人成長經(jīng)歷的概括,要么是社會發(fā)展的熱門議題,如《政治媽媽》《野蠻人》這類社會高速發(fā)展下的社會反思作品。過去十年他一直以最為真實的肢體語言關照現(xiàn)實生活,從而引發(fā)人們思考?!稛o盡的終章》創(chuàng)作之初,赫法什和他的舞者在意大利的偏遠山村進行創(chuàng)作和排練,他說在遠離塵囂的環(huán)境中,人才能集中注意力。那樣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使他拋棄多年的東西再度回歸,當從事真正的編創(chuàng)工作時,設計的每個動作才有“真實”作為托盤[2]。就如“張著嘴”跳舞,其實就是在排練的過程中想到的。它完全是即興的,讓人感覺很不一樣,很生活,很真切。舞者聚在一起,用日常化的肢體語言進行交流,通常一段動作由集體舞蹈開始,而后其中兩人以不同身體動作與燈光色調(diào)凸顯,緊接著輪換成另外一人領舞。動作設計的亮點在于,赫法什并未使用所謂的技巧或高難度動作,更多的動作是與地板產(chǎn)生密切關系。如作品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一名舞者奄奄一息坐在地上,任由其他舞者擺弄,經(jīng)常在極度激烈的集體舞動中,忽有舞者失去知覺完全癱倒在他人懷中或者背上,又任由那人把其從舞臺左側(cè)拖向右側(cè)或其他地方。精心設計之下,突然泄力的舞者被黑暗的燈光包圍,好似被立刻抽掉了所有的元氣,如同現(xiàn)實社會大多數(shù)人對自我的認知麻木,任由事態(tài)如何發(fā)展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tài)。正是這類來源于生活的真實肢體動作讓觀者投身于舞劇中,體會出赫法什編創(chuàng)的巧思,這樣的表達足以讓人目瞪口呆,屏息膜拜。
永不止息的光
《無盡的終章》并不是《天鵝湖》那一類有完整故事情節(jié)的傳統(tǒng)舞劇,可以說它不僅是一部現(xiàn)代舞劇,更是一個音樂劇場。對于赫法什來說,這部作品更多的要傳遞一種“直面末日”的積極情緒和向上觀念。他說編舞就像是用身體來創(chuàng)作交響樂,節(jié)奏和韻律交織在一起,它能帶來一種強烈的群體性、部落性[3]。整個后半部分充斥著希望與陽光,舞者們圍著樂隊起舞、聊天,舞臺上先前的隔板此時圍成了半弧形,廣袤的舞臺空間,襯托出舞者與音樂家熱情高漲的互動,就像一個野營Party。作品中音樂家就像游牧民族一般,在與世界末日的混亂奮力抵抗。在舞臺設計師湯姆·斯卡特的安排下,他們不斷遷徙生存空間,燈光師則用隱蔽的柔光照射他們,因此六名音樂家時隱時現(xiàn)。他們不斷改變著柴科夫斯基六重奏的節(jié)奏和演奏風格,好像不愿在亂世中漂泊的歸隱居士,在生與死的周而復始中持續(xù)演奏著希望的樂章。作品結(jié)束的時候,一束黃色的光直射進隔板創(chuàng)造的一間屋子,一名男性舞者面對觀眾,雙膝跪地,幽閉的環(huán)境中彌漫著白光,這是希望的洗禮……
作品中舞蹈、音樂、燈光、舞臺布景……所有要素完美融合,奉獻了一場豐富而完整的饕餮盛宴,在人們大肆享受后,不需要計算燃燒了多少卡路里。不到現(xiàn)場,無法想象這部作品的膽量和水準,動作設計從細微到龐大;音樂驚心動魄,不輸搖滾現(xiàn)場;舞美燈光創(chuàng)意獨到,共同構(gòu)成生理和心理交織火熱的《無盡的終章》。龐大的樂章的終結(jié),并不意味著悲傷,要說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tài),那大可不必早早陷入痛苦的迷惘,但凡還有一點點的精神在,就該放聲歌唱,那精神就是不息的光。去他的世界末日,當下先讓我們盡情狂歡吧!
當我們觀看《無盡的終章》時,我們在看它什么呢?偉大的現(xiàn)代舞創(chuàng)作者赫法什·謝克特是只超越理性的“出頭鳥”,也是一個哲學家,讓人絕望再予人希望,奪你命脈又賜你重生,無盡的終章!無盡的終章……
參考文獻:
[1][2][3] 2018年3月30日《無盡的終章》上海首演當晚藝術家演后談
(基金項目:上海市教育科學研究一般項目“體育院校藝術專業(yè)學位研究生人才培養(yǎng)模式創(chuàng)新研究”,編號:C17125。作者單位:上海體育學院體育休閑與藝術學院)
責任編輯 原旭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