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穎文
中華民族五千年歷史積淀下來的文化滲透在每一個時期的中國人的衣食住行里,貫穿在歷朝歷代經濟、政治、文化、科技等領域的發(fā)展、興衰和改革中。與經濟發(fā)達、交通便利、信息通達度高、文化開放多元的城市相比,中國農村在歷史演進的過程中受到外來文化的沖擊力度相對較小。因而,在鄉(xiāng)村風貌中,我們能夠看到更為原始的生產力、更為傳統(tǒng)的思想觀念、更加接近原始自然的生存模式。在這里,我將以家鄉(xiāng)的獨特的碉樓文化景觀為話題,論述碉樓村落群中所蘊含的文化意味。
其一,是家族式宗法制的體現(xiàn)。
雨打芭蕉,風吹稻浪,農人正忙,這里四季常綠,花繁葉茂,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一座座風格奇特、中西合璧的碉樓和農村的民居一起,被掩映在稻田和綠樹的懷抱中。這里的農民,多數還是以種植水稻、地瓜、玉米、和蔬菜等糧食、經濟作物作為自己主要的收入來源,中國人千百年流傳下來的“安土重遷”思想使得老一輩的農民不愿意離開農村入城生活。一條村子里,往往有不少人家是同姓,甚至是同意宗族的,哪怕是兄弟分家,開枝散葉,他們相距的距離并不長。一個有一定規(guī)模的氏族,它都會修宗譜、建宗祠、置族田、定族規(guī)、立族長。比如,開平市龍勝鎮(zhèn)的張氏是當地最大的一個氏族,他們每年的重大慶功、祭祀活動都要集齊全族的成員來開展。又如,赤坎鎮(zhèn)最大的兩家姓氏是關氏和司徒式。這兩個家族的影響勢力相當大,他們的宗祠不僅是最大最壯麗的,而且他們也對本地的經濟文化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修筑了以他們姓氏命名的圖書館、禮堂、教學樓等等。
在這種家族式的宗法制是對中國整個政治架構的延伸和補充。中國古代的政治架構重視上層而不重視基層,周王朝的“家天下”和往后的封建君主專制制度下的“宗法制”是貴族的宗法制。在地大物博、人口眾多的中國,它對基層民眾的輻射約束作用是很小的。因而,家族式宗法制作為一種受眾面最廣的宗法制,它既帶有忠君忠國的家國觀念,也包含著孝悌慈愛等帶有家庭倫理色彩的思想,它彌補并且提升了宗法制中有安撫鎮(zhèn)定作用的一些元素。例如:一個農村家庭的父親,倘若有他有好幾個兒子,那么在這個父親死后,他的幾個兒子所分得的財產以及房屋的數量是從長子、次子這樣遞減下來的。因而,所謂最小的兒子在物質上有時候是吃虧的,這體現(xiàn)了宗法制中的“嫡長子繼承制”在現(xiàn)代農村中的延續(xù)。家族式的宗法制,能夠讓當地人受到一種倫理和道德上的束縛,讓他們內心有行為判斷的標尺,有所為,有所不為,有利于維護一個家族內部的秩序。
其二,是傳統(tǒng)農耕文明生產方式的延續(xù)。
嶺南地區(qū),亞熱帶到熱帶的過渡帶,季風氣候顯著,夏半年雨水充足;丘陵山地眾多,河網稠密,水系發(fā)達,在這種情況下平原被切割為一小塊一小塊,難以進行大規(guī)模的機械化生產。碉樓村落中的農民的農業(yè)經營多以家庭生產為主,他們主要使用傳統(tǒng)的水牛、鐮刀、鋤頭、鐵犁等生產資料,經濟情況較為良好的農民會使用拖拉機和播種機。新中國成立以來,從變地主所有到農民所有到集體所有再到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到了今天,農村中的農民的這種生產模式更加接近于中國古代的“以家庭為單位,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經濟模式。但是,隨著商品經濟的發(fā)展,現(xiàn)在的不少農民的經濟模式并非單一,他們有的發(fā)展糧食加工業(yè);有的販賣剩余農產品、;有的發(fā)展木材、竹材加工;還有的發(fā)展養(yǎng)殖業(yè)……這樣以來,就可以減少對傳統(tǒng)單一的自然經濟的過度依賴,降低自然環(huán)境對經濟生產的不良影響程度。
其三,是傳統(tǒng)思想觀念的體現(xiàn)。
農村里的農民百姓依舊遵循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的自然法則。他們對鬼神存在著敬畏;對拜神祭祖有著近乎狂熱的執(zhí)著;他們相信著超自然的力量,在一些無法用現(xiàn)代科學去解釋的現(xiàn)象中。比如,問仙姑與死去的親友對話這類的事物中。我的奶奶也是很相信先祖附在仙姑身上與她對話的這種事情。在我看來,這是一種“尊重自然,敬畏自然”的心態(tài),和一種“相信萬物有靈”、“天人合一”生命狀態(tài)。遠古時代人類生產力水平低下,對許多自然現(xiàn)象缺乏客觀全面的認知和把握,這時候的人們對自然存在著敬畏和恐懼,他們就用一些鬼神傳奇故事來解讀自然規(guī)律。自工業(yè)革命以來西方自然科學的飛速發(fā)展推翻了一個個封建迷信的偽命題后,人類根據科學理論的知道,創(chuàng)造出了巨大的生產力。這種生產力讓人類的欲望越來越大,甚至出現(xiàn)了征服自然的念頭。“亂砍濫伐、過度捕撈、工業(yè)污染”是人類做出的反自然的事情,這違背了自然規(guī)律本質,有哲學家預言:“科技發(fā)展到始終會讓人類自身滅亡的時候?!鞭r村人的這種相對保守的思想,其實正好體現(xiàn)了道家的那種“無為而治”、“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是宇宙的普遍規(guī)律,自然本來就是和諧的,人類不需要去過多的干預和改造。
開平碉樓,這種融合了羅馬式、哥特式、巴洛特式和中國傳統(tǒng)元素的建筑物,它的最初目的是防盜匪、自然災害。它是當地人修筑的避難所,其中有不少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一些背井離鄉(xiāng)在南洋、北美打拼的華僑集資寄錢回家修筑的。一來是他們受盡生活磨難和苦楚,希望能夠在自己的家鄉(xiāng)中有一塊立錐之地,庇佑家人;二來,碉樓也是一個家庭或者家族地位、名望的象征。這體現(xiàn)了儒家的重視親情、追求名望、建功立業(yè)的思想。如今,這些碉樓大多已經人去樓空,其主人不少已經移民出國;而這些碉樓文化大多作為世界文化遺產的形象,作為人文景觀供人參觀欣賞。一些不遠千里而來的人,是否也可以感受到那些游子思婦的情懷?那種“文化鄉(xiāng)愁”的追尋?而我,覺得碉樓的精神世界不為當今許多人所認識,我們對它產生了文化隔膜。他們不應該只是古老的遺產,而更應該是鄉(xiāng)土文化的體現(xiàn)、是對祖宗的紀念,是“忠孝信義”的文化縮影。
費孝通先生在鄉(xiāng)土中國提到,鄉(xiāng)村的社會是熟人的社會。在鄉(xiāng)村里,我們的活動范圍小,大家都彼此熟識,是一個熟人社會。而熟人社會正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最早的社會形態(tài),以血緣、地緣為劃分的依據。時至今日,中國的不少農村正處于衰敗中,作為現(xiàn)代都市人的我們,有時候有一種“踩踏著享用著祖先開墾的土地,卻內心冷漠”的感覺,我們在人情冷暖的陌生人社會缺乏安全感,即使到了熟人社會,似乎也很難放下包袱、釋放心靈。作為一個開平人,我對家鄉(xiāng)是充滿感情的,即使它地域狹小、經濟不發(fā)達,但是上天讓我誕生于斯,成長于斯,我與它便有了永遠切不斷的“血緣關系”,這也是我今天選擇這個角度去論述傳統(tǒng)文化在當今社會中的價值體現(xiàn)和作用的原因。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