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英
太原的老街道有個傅家巷,它東起廟前街,西至都司街,與饅頭巷、水西巷一脈相承,和陳家巷南北毗鄰。這里曾經(jīng)有傅山先生的故居。
傅家巷的西側(cè)路南,在藍底白字的“傅家巷”街牌下,有塊石頭,上書幾行字。而這段街道最醒目的,當屬巷子兩端分別陳列著的兩組碑刻作品———傅山書法,每組大約八九塊石碑,青石為底,綠字其上,紅色加框,背景是古樸典雅的木墻,將這條老街的歷史滄桑和新時代的風采,融為一體。
我采訪了幾位耄耋老人,大多是原住民,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說這條街的東頭,原先一直立著座寫有“傅家巷”字樣的牌坊。
現(xiàn)在看去,這條大約百米長的街道也算商賈云集,光是金江南、走西口這樣的大小飯店就不下五六家;過去,卻幾乎都是住戶,一個院兒連著一個院兒(有個鴻勝面粉廠,后來也變成了省糧油公司的宿舍)?;緵]有高墻大院,院子和街門都不闊,門前凡有兩三臺階。有說傅山的故居是3號院的,也有說在4號院的,反正是座兩進的細長院子。
我很納悶。既然傅家院子只是街上眾多普通院落之一,為什么要以“傅家巷”冠名街道呢?難道因為傅山?還是因為傅姓人多?仰或傅山有顯赫的家世?都不是。
傅山確實出身于書香門弟,官宦人家。其曾祖傅朝宣作了太原寧化府儀賓后,居家老小來到太原,住在傅家巷這座宅院。傅山的祖父傅霖,在明朝嘉靖年間中科進士,歷任過直隸壽州知州、河南僉事、山東遼海參議、平度知州、湖廣荊西道、山東布政司等職,相傳在任期間,還同傅山之父一起創(chuàng)建了太原的宣文塔。傅山的父親傅之謨,博學(xué)能文,卻終身不仕,專心治學(xué),頗有造詣。傅山的二叔、三叔也皆因科舉進士,為官一方,聲譽很好。如此人家不可多得,門楣也足夠顯赫吧,竟也不是“傅家巷”得名之緣由。
那么,“傅家巷”何以命名呢?仍與傅山的先祖有關(guān)。
明萬歷年間,山西屢次遭災(zāi)。其祖父傅霖積極主動施舍糧米賑銀,很得民群擁戴。據(jù)明萬歷壬戊(1622年《)太原府志》記載:“萬歷乙酉(1585),歲大荒,傅霖施粥百日,米費四百斛;所居前后左右諸貧士賑米銀二十鍰;傅公霖施粥費米百斛”,另有“辛丑(1601)年復(fù)大饑,傅公霖于小彌陀寺(在傅家巷東畔)燃火地炕,收宿貧民,給死亡者施棺埋葬,施粥從冬月至來年熟乃止……”。連連拯救街坊鄰里于水火之中,此等樂善之舉,怎能不深孚眾望?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街坊四鄰們遂以傅姓稱為巷名,并修建牌樓,當然就在情理之中了。一首歌里唱得好:“天地之間有桿稱,那秤砣就是老百姓”??!
這里不啻為傅山的祖居,并且是他的故居。傅山一生漂泊,行蹤不定。光在太原市區(qū),經(jīng)歷的居所就有多處,如松莊、蘭村、西村、晉祠、崛圍山等,都留下他生活的痕跡。年少時,傅家巷曾是他住過的地方。在與孫蓮蘇同登岱獄時,傅山曰:“我十幾歲時,家塾嚴書程,眼界局小院,焉能出門庭”,據(jù)說指的就是傅家巷小院中眼界局限的讀書情景。
隨著熱火朝天的舊城改造,傅家巷的3、4號舊院已然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兩座十幾層的居民樓拔地而起,相向矗立,并圍成一座新型的居民大院,大約住有八百戶人家。夏日夕陽的余暉照耀下,院子里活動著二十來位老婆婆、老漢漢,有的拄著拐杖坐在花欄四周的石凳上納涼聊天,有的在各種體育路徑上悠然地鍛煉身體。他們分別是從傅家巷、南海街、西海街、廟前街等周邊街道的平房拆遷后搬到這里住進樓房的。紛紛說傅山的故居直到1992年前舊城改造才被拆掉,巷子?xùn)|頭那座牌樓,1982年糧油宿舍搬來時,已被拆除。
傅山先生家學(xué)淵源,因從小受傅氏家族嚴格的家塾教育,加上聰慧、勤奮,他15歲就應(yīng)童子試,就脫穎而出,被錄為“博子弟子員”,27歲入山西地區(qū)的最高學(xué)府三立書院……
由民間對傅山“詩不如字,字不如畫,畫不如醫(yī),醫(yī)不如學(xué),學(xué)不如人”的獨到評價,傅山先生的大名已經(jīng)在三晉大地家喻戶曉、人人皆知。誰人不敬佩傅山先生的博學(xué)全才?他哲學(xué)、醫(yī)學(xué)、儒學(xué)、佛學(xué)、詩歌、書法、繪畫、金石、武術(shù)、考據(jù)等無所不通,并在社會科學(xué)及自然科學(xué)、特別是醫(yī)學(xué)和文學(xué)藝術(shù)等廣泛領(lǐng)域均取得非凡成就,為后世所推崇。
并州市民們每當寒露開始,去清和元、鴻賓樓喝一冬天頭腦的時候,腦海里定然盤旋著傅山正為老母親熬制“八珍湯”的孝子形象呢。
傅山精思業(yè)進而苦修書藝。他師古而不守成,修業(yè)而不專囿,習(xí)藝而不拘泥,從治學(xué)中悟出了詩意,以繪畫補充了書法,用醫(yī)藥提升了生活。他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傅家巷的老人們念了兩句順口溜,說傅山“(用西瓜皮寫字,)西瓜皮(還)沒干,(人就)不是(到了)云南就是(下了)四川”,因而,成為真正的“經(jīng)世致用”之才。梁啟超贊其學(xué)問,“大河以北無人能及”??胺Q中國十七世紀思想文化界“百科全書式”的“奇人”。
我們景仰傅山,不僅由于他的才情,由于他的治學(xué)精神,更由于他做人做事的風骨。
傅山在論書時,曾言“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這“四寧四毋”的藝術(shù)風格,也正是他修業(yè)與修德的真實寫照。傅山不慕名世,不貪富貴,不入俗流,為保名節(jié)而寧守清貧,甘于寂寞而蓬戶棲身。前幾年,太原市實驗晉劇院排演的《傅山進京》就表現(xiàn)了他作為封建社會的知識分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品格和氣節(jié)。作為“志士仁人”的典范,他與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等被稱為“清初六大師”。為此,我市東緝虎營的傅公祠內(nèi)“論三晉人豪,跡異心同,風亮日永;作百年師表,頑廉懦立,霜滿龕紅”的楹聯(lián),對傅山先生的贊譽,可謂實至名歸。
昨夜,我又神游傅家巷,好似看到一位須發(fā)飄然、端莊、剛毅、慈祥、富有氣質(zhì)的文化老人向我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