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民警“睡眠質量”的調查報告

周振東 董喜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大概活著就得睡覺吧：睡眠是維持機體生理功能極為重要的過程，對人體必不可少，睡眠質量的好壞直接影響人的健康長壽。對很多人而言，這確實是個“大道理”，只是大家經常無法保證睡眠質量罷了。

在公安派出所，這件“大事”對民警來說，又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呢？

關于睡眠時間—— 全看什么時候有空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時候，我們的睡覺時間其實太隨機了。管它白天黑夜的，全看你什么時候有空。

我是受訪者鐘家銀，今年35歲了，是派出所的一名刑偵民警。我平時的工作嘛……打擊犯罪、懲惡揚善，用我兒子的話來說就是：抓壞人的警察叔叔。作為一名刑偵民警，不分白天黑夜，只要犯罪嫌疑人出現，我們就得馬上行動，將其捉拿歸案。

這不，上個周末陽光明媚，看著朋友圈曬出的各種外出春游賞花踏青的美麗圖片，我又想起來自己的兒子：可憐的娃，又是一個沒有爸爸陪伴的周末。說實話，我都覺得不太好意思了——有點對不住兒子和他媽。但是能怎么著啊？加班是咱們刑偵民警的常態(tài)。對于大多數人而言，周末可以好好睡個懶覺。對于我們來說：懶覺？那種奢侈品，享受不起??！

上個周六，我們明確了一名犯罪嫌疑人，并且鎖定了他的車。那天一接到消息，我們小組立刻趕回所里，準備出動將其抓捕。經過一番調查，我們很快將犯罪嫌疑人的住所摸清，于是和小組的伙伴們一起來到他家樓下蹲守。這一蹲啊，漫漫長夜就開始了。晚上8點、9點、10點、11點、12點，凌晨1點、2點、3點，就這樣，幾個大老爺們兒在警車里死死盯著樓道口，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犯罪嫌疑人出現。此時，連軸轉的大伙兒都困得不行，眼皮一直在打架，但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等待“獵物”的出現。終于，在凌晨4點的時候，犯罪嫌疑人出現在樓道里。說時遲那時快，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兒沖上去，形成作戰(zhàn)隊形，將其迅速捉獲，并帶回所里進行連夜訊問。

在回所的途中，我們又一次看到了日出，雖然經常見但還是覺得美極了！我們的心情也是異常舒暢，就像獵豹捕獲了獵物一般，勝利的喜悅油然而生。

等回到所里，將犯罪嫌疑人訊問完畢，已經是上午9點。大老爺們兒也是人啊，終于還是扛不住了。通宵無眠后，實在是太困了，肌肉練得再壯也扛不住眼皮重。于是將工作交接給其他伙伴，我們幾個在辦公室整齊地攤開折疊單人床，鋪好小毯子，鞋子一脫，倒頭便呼呼睡去。這一覺，睡得實在是爽，閉眼直接見周公。伴著辦公室外的鳥叫，我們睡了四個小時，拖著疲憊的身軀，繼續(xù)接下來的工作。

此時在家里過周末的孩子打來了電話：“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呢，陪我去踢球吧！”我只能實話實說告訴孩子：“爸爸捉到了壞人，還沒懲罰他呢？你會支持爸爸的工作嗎？”兒子是我的“小迷弟”，當時就很崇拜地對我說：“爸爸好厲害，那你先忙，我等你回來哦?！?/p>

就這樣，周末和工作日，對于我們而言，其實沒有多大分別，睡覺的時間，好像挺隨機的。就是折疊床睡得腰疼。

所以說睡覺嘛，最希望的還是能困了就睡，睡在溫暖的家里。

關于睡眠地點—— 根本就身不由己

睡在溫暖的家里？可是有時候，你睡在哪里其實根本就身不由己呀。

我是受訪者武志平，是三線城市派出所的一名退休老警。年輕的時候經常幾天幾夜跨幾省幾地去追逃。所以啊，什么時候睡、睡在哪里，基本上是不由你自己做主的?，F在想想，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當初很生猛。

記得十幾年前的一次追逃，一個連續(xù)作案的殺人在逃嫌疑人準備逃往境外。在出境前的一趟火車上，他被鐵警同行識破抓獲，我負責前去帶回。當時的交通還沒有現在這么發(fā)達，我一路汽車火車公交車各種車風馳電掣、馬不停蹄，跨了好幾個省去帶他。所以說，睡覺？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打盹兒，汽車上打盹兒、火車上打盹兒，甚至走路也能順便打個盹兒，一心只想早日見到嫌疑人。說實話，當初老婆給我生兒子的時候我都沒這么心急過。當終于見到的那一刻，我心里那個激動?。?/p>

在帶嫌疑人返回的路上，我就更不能松懈了。雖然當時給嫌疑人上了手銬，但是保不齊他會做出傷人傷己的舉動，所以我還是得保持高度的警戒心。當時啊，就感覺自己都快“升仙”了，沒倒下全靠一口“仙氣”吊著呢。只有看嫌疑人睡著了睡踏實了，我才敢閉著眼犯困點一下頭，然后就會被自己猛然驚醒。

當時回來的路上還發(fā)生了一點小插曲：送我們回來的警車半路拋錨了。所以，可以說是各種地點、各種場所、各種交通工具，我都打過盹兒。

那種滋味，真不好受。

所以說睡覺嘛，最希望的還是能困了就睡，睡在溫暖的家里，看著可愛的兒子和溫柔的妻子。

關于睡眠“伙伴”—— 身邊的人你不一定熟悉

看著可愛的兒子和溫柔的妻子？有時候，睡在你身邊的人其實你不一定都熟悉。

我是受訪者李宇峰，也是一個退休民警。二十年前我在派出所的時候，條件可沒現在這么好，房子沒這么多，區(qū)域功能劃分沒現在齊全——起碼還沒有設置醒酒室。而一到夏天的晚上，醉酒的警情總是一窩蜂地來。

人喝多了總是一問三不知，只能把酒醉者先帶回派出所，然后醒酒或者想辦法聯系其家人。不然出個什么事兒，誰也擔待不起。有的醉酒者還好，一聲不吭，默默無語。往往更多的醉酒者要胡言亂語、“胡作非為”、胡鬧一番，喝水、上廁所、聊天、唱歌、跳舞等等一刻不停歇。然后不管是哪種醉酒者，都會面臨一個問題：睡覺。派出所地兒就那么大，又沒人來領他們，只能跟他們湊合一晚上了。

我本人退休以后閑著沒事干在家也喝點兒小酒，但是年輕的時候不喝酒，更受不了別人喝了酒的味兒，根本不能聞，一聞就想吐。尤其是睡著睡著好好的，突然就有醉漢吐了，那個味道，真是除了他們家親人，也只有我這種派出所民警得皺著眉頭忍過去而且還得伺候著。

夏日炎炎不成眠啊。

曾經一起過夜的還有流浪人員、精神疾病患者、走失老人和小孩等等——數不清的形形色色的一起睡過的伙伴。不管是誰，在你的地盤兒，你一定要隨時照料著他們，根本睡不了多長時間。

所以說睡覺嘛，最希望的還是能困了就睡，睡在溫暖的家里，睡到自然醒，看著可愛的兒子和溫柔的妻子。

關于睡眠時長—— 有一種方式叫“瞇”一會兒

睡到自然醒？大部分時候，你的睡眠時長根本由不得你，能打個盹兒瞇一會兒就謝天謝地吧。

我是受訪者任小警，2018年2月1日在從警的滾滾浪潮中成為新成立的某派出所的一名社區(qū)民警。

2月2日我值班，新派出所新環(huán)境、新警情。白天我在處置完幾個110警情后還覺得自己能很快適應派出所工作，心中有些小得意。隨著時間慢慢過去，到了2月3日零時，我去值班室睡覺，心中期待一晚無事。

無奈天不遂人愿。過了一會兒，110警報就響了，我被急促的接警聲吵醒。我到值班前臺一看，是一個群眾反映朋友的手機在某某路遺失，要求民警給遺失手機打電話。我在明白報警人的意圖后，用值班座機撥通了電話——無人接聽。后來按照報警人的要求用自己的手機給他提供的手機號碼發(fā)了一個短信，然后再次不停地打電話——過了一會兒找到了，報警人說手機沒電了，一直揣在兜兒里。幾番折騰，我終于可以回到值班寢室睡覺了。還沒過一個小時，110警報聲又通知我“別睡了，起來嗨”：一個報警人要求自己辭退的員工在凌晨3時離開員工宿舍。我問報警人，凌晨3點讓別人離開，別人住哪里？這么做合適嗎？“巴拉巴拉”講了一堆悲天憫人的道理。報警人根本不吃我這一套，直接回答：我覺得合適，你們趕緊出警。

我無奈地通知其他值班民警出警后，又回到值班室。過了30分鐘，出警的同事終于回所了，我關上了門想睡會兒。此時卻睡不著了，總擔心還有警要發(fā)生。其間我又接了幾個電話，有騷擾的，有傾訴的，有咨詢是不是該報警的，五花八門……后來終于因為太累了，迷迷糊糊睡著了，但是總感覺自己靈魂出竅了，漂浮起來在觀察著自己疲憊的身體——后來我查了一下，科學的解釋應該是淺睡眠。

早晨5點左右，110警報又響起了，有報警人稱“保安打人”。我又馬上通知值班民警出警。一會兒工夫，民警將雙方當事人帶回派出所，只見一身保安制服的中年人眉頭出血：報警人的老婆因為擺攤被保安制止，將保安打傷了。調解之后，因為報警人的老婆年紀大又有輕微精神疾病，被打保安認栽，雙方互相賠禮道歉，各回各家。抬頭一看，已經到7點了。再過兩個小時就交班了，堅持就是勝利，睡個“短覺”也好——我這樣想著。沒到半個小時，110警報又響了，報警人稱所在工地晾在公共區(qū)域的內衣找不到了，要求民警馬上去抓“偷內衣的賊”……

此時，時間已經是8時59分，我仔細想想第一天的值班：一個晚上睡覺加在一起不足三個小時。過了9點呢，又有全新的工作在等著自己，實在是有些不自信了……交班后我友情提醒自己：任小警啊，你今天千萬不要開車，容易疲勞駕駛。不要和家人吵架，因為你睡不好覺脾氣很不好。你還要遵守小學生守則，愛祖國愛人民，不隨地亂扔果皮和紙屑……

所以說睡覺嘛，最希望的還是能困了就睡，無憂無慮地睡在溫暖的家里，睡到自然醒，看著可愛的兒子和溫柔的妻子。

關于睡眠質量——睡覺有時會令人神經衰弱

無憂無慮？有時候，睡覺其實令人神經衰弱。

24小時值班對于廣大派出所民警來說是常態(tài)。值班的時候睡覺，有時明明是閉著眼睛睡著了，但還時刻感覺是自己清醒的。有時睡著睡著就會突然抬頭、瞬間驚醒，還可能摸摸電話……為什么會這樣？原因很簡單，總感覺旁邊的接警電話、值班電話響了。因為電話就意味著警情，就意味著有情況。電話鈴聲時時牽動著接警民警和值班警的腦子里的那根弦，一刻都不能松懈。

我是受訪者石光榮，今年40歲了，是派出所的一名治安民警。說起睡覺啊，我最害怕的就是值班的時候睡覺。五天輪一次班，值班那天，24小時隨時待命，一有警情，立刻出發(fā)。

白天還好，至少處于人類（警察除外）正常的活動時間。讓我害怕的就是深夜12點過后，那突然多起來的警情，一次次打破你剛剛進入夢鄉(xiāng)的睡眠。畢竟，“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溫杯里泡枸杞”。

有一次，在我的值班日。白天有條不紊地出著警，順順利利，到了下午下班時間我還慶幸著今天白天值班比較順利。晚上吃完飯后，陸陸續(xù)續(xù)也才只有五個警情。熬到夜里11點30分，本以為可以安心睡上一覺了，于是就躺在值班室隔壁的寢室，脫了鞋子、衣服。誰想到當我剛剛瞇著眼準備做美夢時，接警電話開始“嗨”了起來。

“石警官，出警啦，出警啦！”值班民警急促的喊聲傳來。我不知道是先睜眼還是先回過神來，一看手表，12點15分?；杌璩脸林?，我穿上鞋子、衣服，拿上鑰匙立刻出警去了。警情是一個喝醉的男子毫無知覺地躺在路上。等聯系上他的家人將他接回家后，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所里。鞋一脫，直接倒下便準備開始睡覺。突然值班室又傳來一陣喊聲：“石警官，出警啦，出警啦！”這個時候的感覺，就像不暢快的蹦極，剛要體驗一把自由落體的快感，還沒到底就被迅速拉了起來……我猛地起身搖搖頭，保持一下清醒，看看表，夜里1點20分，離我躺下也不過10分鐘。于是又穿上鞋子，拿上鑰匙，開著警車去處理警情。這趟回到所里，差不多2點了。

此時的我，感覺頭昏昏沉沉，有點兒分不清自己是在睡覺做夢還是處于現實世界中。跟值班室民警打個招呼脫了鞋再次躺在床上，已經是2點30分了。我心里想著，這下總該清靜了吧。蓋上被子，蒙頭大睡?！笆蠋煟?，出警啦！” 耳邊炸雷般的聲音響起。我猛地從床上蹦起來，迅速穿好鞋跑到值班室問：“什么警？”值班室的值班民警這時納悶兒了：“沒有啊，我什么時候喊你了？”

呃，是我出現幻聽了嗎？大概吧。

我夢游般游蕩到床上繼續(xù)倒頭睡去。雖無警情，但這種“幻聽”的情況又出現了好多次。直到早上六點多，警情再次響起。掐指一算，翻來覆去總算是睡了三四個小時，還算不錯吧。于是我洗把臉振奮振奮精神，繼續(xù)出警。

這就是我的一次日常值班，這就是我值班中經常遇到的關于睡覺的問題。

所以呢，值班的時候，我是真的不愛睡覺。因為，睡覺真的真的會讓人神經衰弱。

關于派出所民警睡覺體驗的總結

當派出所民警，睡覺是一種怎樣的體驗？重慶市公安局巴南區(qū)觀音山派出所的莊欠峰是這樣總結我們前文內容的：

當派出所民警，有時候睡覺不叫睡覺，叫瞇；當派出所民警，睡覺時間的計算單位不是一覺、一晚或一宿，而是一會兒；當派出所民警，睡覺不一定在床上，有時候在車里，有時候在椅子上，有時候甚至在地上；當派出所民警，睡覺不一定是躺著睡，還可以坐著睡，也可以趴著睡；當派出所民警，睡覺有時候在單位睡比在家睡得踏實，因為在家睡總擔心半夜有事要回單位，睡在單位，就不用擔心了。

當派出所民警前，特別羨慕說醒就能醒的人，當派出所民警后，特別羨慕說睡就能睡的人；當派出所民警前，不管多累，睡一覺能緩過來，當派出所民警后，睡完感覺跟沒睡一樣；當派出所民警前，周末經常睡到自然醒，當派出所民警后，周末經常累到自然睡；當派出所民警前，覺得睡覺是自然現象，當派出所民警后，覺得睡覺是奢侈享受；當派出所民警前，一般都是晚上睡覺，當派出所民警后，經常是白天補覺；當派出所民警前，熬夜都是因為開心的事，當派出所民警后，熬夜都是因為鬧心的事……

不嚴謹的“調查報告”結論

行文至此，此篇雖名為調查報告，其實最終根本沒有得出結論。

通過上述派出所民警的自述，對于“睡眠質量”這個詞，我們明顯可以歸納為兩個字：“不佳”。但是，這篇文章的構成其實還包括一個小調查——幾個限于50位派出所民警和50位其他職業(yè)人員的小問卷，如圖1、圖2、圖3所示。

從最后“睡眠質量滿意度”這個圖中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派出所民警自己承認“睡得好”的比其他職業(yè)人員要多。

結語

最后總結一下，我們不得不說，派出所民警睡得好與不好我們根本無法判斷。我們只知道：“夜太美”，有時有危險，所以“總有人黑著眼眶熬著夜”。

（感謝重慶市公安局巴南分局提供部分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