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頭阿六

常言道：“荒年餓不死手藝人。”這不，剃頭阿六依然挑著剃頭擔(dān)走街串巷。是年，1943年。

那天，田爺突然想起明兒是自己六十大壽的日子。雖說年景不好，兵荒馬亂的，但人生滿一花甲畢竟是大事。祝壽是談不上了，但拾掇拾掇頭發(fā)，光光鮮鮮的，也算對得起自己。于是，田爺決定剃頭、修面。

正在這時，剃頭阿六走進(jìn)了這篇故事。

田爺對這位剃頭匠的手藝打著問號。他試探性地問：“師傅會哪幾種發(fā)式？”

剃頭阿六一指剃頭擔(dān)，但見一方泛黃的白布上書有“童叟無欺，保君滿意”，并自言自語云：“雖云毫末技術(shù)，卻是頂上功夫。”

嗬，口氣倒不小。田爺遂加上了一句：“倘若不滿意呢？”

“砸我擔(dān)！”剃頭阿六干脆地一刮兩響。

這年月，剃頭的能混個肚兒圓就上上大吉了。一個鄉(xiāng)下剃頭佬，如此大言不慚，莫非真有本事，能使人面目一新？

剃頭阿六很快進(jìn)入角色，真正是一絲不茍。正理著，突然“嘡、嘡、嘡”的大鑼聲急驟地響起。不好，日本鬼子的飛機(jī)來了！不一會兒，哭爺?shù)暮澳锏?，雞飛狗跳，豬嚎驢叫，逃的逃躲的躲，整個村莊亂了套。

田爺急煞，顧不得半截子陰陽頭，起身欲走。剃頭阿六不由分說，一把按住，說：“慌啥，還沒完。這模樣，算出你自己丑還算出我丑？”

天哪！炸彈跟屁股就來了，性命保不保都天知道，還剃什么頭，真是的。田爺死活不肯再剃，再三表示剃頭錢絕不少一個子。

剃頭阿六仿佛受了極大侮辱似的，拿起一把磨得锃光發(fā)亮的剃須刀在田爺面前晃了晃：“莫動！莫嚷！割了喉嚨莫怨我手藝不精！”

由于那把明晃晃的剃須刀，田爺不敢再動彈，只是渾身上下篩糠般抖個不停?！稗Z！轟！”日本人的炸彈在村頭炸響了。

田爺驚出一身冷汗，頭皮也濕得有水淌下。剃頭阿六自顧自剃頭，一點不在乎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仿佛壓根兒沒聽見炸彈的爆炸聲，沒看見村莊里亂糟糟一片逃難的景象。

終于，剃頭阿六收起了剃須刀，取出一面破舊的鏡子遞給田爺照看，嘴里說：“滿意不滿意在你，手藝絕不馬虎在我。”

田爺哪有心思照看鏡子，急欲付錢開溜。就在這當(dāng)兒，飛機(jī)的呼嘯聲近了，炸彈從天而降。彈片擊中了剃頭阿六后背，血染紅了他整個背脊。田爺抱著血人般的剃頭阿六不知所措。

剃頭阿六兩眼死死盯著田爺，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如……如不滿……滿意，可以不……不給錢。”

田爺連連說道：“滿意，真的很滿意……”

可惜剃頭阿六永遠(yuǎn)聽不見了。

（原載1993年第5期《微型小說選刊》，本刊有改動）

鑒賞空間

本文是對整篇小說的評論，評論的角度是人物的形象特征及其責(zé)任。

作品中的主要人物是剃頭阿六。作者凌鼎年運用反?；沫h(huán)境烘托出剃頭阿六崇高的責(zé)任感，給我們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寫作經(jīng)驗。

讀有所思

1.剃頭阿六的“工匠精神”在文章中是用什么方法加以表現(xiàn)的？

2.文章中引用田爺和剃頭阿六的對話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