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豐
在現(xiàn)場聽了羅大佑的演唱會,當60歲的羅大佑站在臺上,再次提醒聽眾時間這條河流存在的意義時,我想起上世紀90年代讀高中時第一次聽羅大佑時的情景,有一位同學神神秘秘地把我?guī)У匠鲎夥坷?,用劣質(zhì)隨身聽給我放磁帶,“這就是《戀曲1990》,聽一下這歌詞,寫得多好?!?/p>
那已經(jīng)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在豫東一個落后的小縣城的學校,兩個人一起聽歌,被羅大佑感動著。他是追星族,而我不是。他搖頭晃腦地跟著隨身聽唱歌,我還要趕緊回到教室去復習功課。我的成績比他好很多,沒有資格花太多時間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面。
那時候,班里有好幾個文藝愛好者。除了唱歌,還有喜歡書法的同學。我曾經(jīng)的同桌,每天上課都在練習硬筆書法,業(yè)余則寫毛筆字。他有時候會寫一幅字給我,上面還有他的印章。但是,和羅大佑的歌迷一樣,這位書法愛好者的成績也很差。
很早我就知道,音樂和書法都是很奢侈的事情。讀初中的時候,班里就有同學能夠模仿劉德華和郭富城唱歌,也有人能用笛子吹出憂傷的曲子,或者是模仿驢的叫聲,引起附近村莊真正的驢發(fā)聲呼應。但是,他們都沒能考上高中,最終去了哪里也沒人知道。有了這個經(jīng)驗,在我讀高中的時候,對唱歌、打臺球這些事情,都是敬而遠之。
當我看到年輕人在城市街頭賣唱的時候,感嘆現(xiàn)在真是一個好時代。那些在中學熱愛文藝的鄉(xiāng)村青年,就缺少這樣的舞臺。等從學校畢業(yè),無法考上大學,他們也只能選擇到大城市打工。多讀幾年書并不能幫助他們,甚至相反,會有很多人投以嘲笑的目光:你浪費了多少時間?。∷麄兂錆M警惕,不會在深夜唱歌,笛子也藏了起來,要等很多年以后,才會不經(jīng)意間給子女講起自己年少時的夢想,偶爾吹上一曲,結(jié)束了也會補充一句:“這些沒用,要好好學習??!”
農(nóng)村的文藝青年是真正的多余人。田園風光或許比高樓大廈更接近藝術(shù),但是在農(nóng)民朋友的心中,一切沒用的東西都是可疑的,甚至是可恨的。最初,人們以能否成為莊稼好手來評判,后來以從外面帶回來多少錢來判斷一個人是否能干。但是,人一旦喜歡上這些“無用”而美好的東西,就很難戒除,有時候,恰恰是這些無用的事物,幫助人們度過艱難的時光。
電影《破門》講述的就是一個有關(guān)“無用”的真實故事。一個四川鄉(xiāng)村教師,在學校教孩子踢足球。很多小球員都是留守兒童,踢足球帶來的身心愉悅,讓他們暫時從和父母分離的痛苦中解脫出來。很多年過去,學生一茬又一茬地畢業(yè),這個鄉(xiāng)村學校的足球隊,在全國中小學五人制足球比賽中拿過很多獎杯。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能夠成為職業(yè)球員,就更不用說進入真正的國家隊了。這些孩子如果將來考不上大學,會和同齡人一起到外地打工。
男主角不是專業(yè)演員,他就是一位體育老師,來“演”自己的故事。他說,有時候會想到這個問題:既然沒有一個孩子將來能夠成為職業(yè)球員,那教孩子踢球,到底有什么意義?或者足球?qū)@些孩子到底意味著什么?他的答案是:“就是這些沒用的東西救了我。”是音樂和足球,伴他走過最艱難的時光。很多時候,踢球?qū)⒆右惨粯?,在運動中,他們變得開心起來,并且最終成為他們自己。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理解了那些鄉(xiāng)村文藝青年。因為接觸了文藝,他們的人生多了一個維度。如果他能堅持自己的愛好,這愛好就一定是有價值的。在寫字的時候,他們是在向內(nèi)尋求意義,而不是向世界索取什么東西。
(朱權(quán)利摘自《新華每日電訊報》2018年5月25日 圖/ 李倩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