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 陳章泉
“隔著的山水那邊”,想寫落爐的時候,這句詩涌向筆端。
當然有眾多的想象如烽煙升起——
匯川區(qū)山盆鎮(zhèn)的一個小山村,與千年前的漢代放置一塊來談?wù)?,似乎有些挨不著邊,但?jù)山盆來的資料說,“漢代,落爐便有了人跡活動”,僅此一句,資料沒有展開,許是一種推斷,但我信了,以地形地勢看,這里四面環(huán)山,山高谷深,形同爐井。居高視下,流水蜿蜒,彷如八卦。舉目仰望,落爐人,要么裝一天燦爛星月于胸,要么做井底之蛙自傲。其實到了落爐,誰也不會懷疑,這里的每一個石旮旯都可能長著故事,這里的每一片陡峭山崖或許都懸掛著傳說。
最平常的山水,在這里,也堪稱大景象,山高,白云便慵倦在山頂休閑,日月便擺設(shè)在山梁當鏡。一灣清流起源平正,從仡佬山民奉為生命之源的黑腳巖破土穿洞而來,匯一路的傳說掌故流經(jīng)落爐盆底,峽谷幽深,河道曲折,妙趣天成太極圖中的子午線。這是落爐。
四平方公里的小小村落,有大橋有古廟有集市有豐饒的物產(chǎn),依山傍水生活著近四千人的一個群體,歷史盤根錯節(jié)故事扣人心弦,有詩有歌有最本色的農(nóng)耕文化。這是落爐。
貴州人口密度最大的村落,1988年,遵義市唯一直通客車的村落,唐代便有人在這里定居,曾是古播至瀘州的重要驛站,從陸盧、樂爐到落爐,巴掌大的一塊地數(shù)百年間幾易其名,由村到鄉(xiāng)到大隊又到村,偏安一隅與世無爭數(shù)十年間卻又幾多風(fēng)云。這是落爐。
還記得去落爐的那天天氣異常的好,高天朗朗遼闊無垠。那天是元旦以來最好的一個天氣,掐指一算,這一天距我生命中第一次聽到落爐這個名字已經(jīng)30年。
在我的記憶中,30年前,“落爐”這兩個字是與一種非常雅致的花名“茉莉”連在一起的,每每聽到落爐,那盞清香仿佛就在手邊。后來喝到了茉莉花茶,更對落爐有了不少的美的遐想。
臨近正午,太陽像一個爐蓋,燒得通紅。估算了一下時間,緊,于是兩輛車一前一后毅然駛向前往落爐的盤山公路。
誰把陽光比作金色的野獸,不出色都奇巧。關(guān)嚴了車窗,冷空氣在身前身后咝咝咝的響,大伙還是喊熱。
七彎八拐,甩開一個山頭,又爬向一道山嶺,車技再好也只能緩行,駕車的楊師叫著夠嗆,一截平展的泊油路后,車輪碾向鄉(xiāng)村常見的泥石路。
車過一鄉(xiāng)場,熟知情況的同事說,這里就是山盆的打鼓。大山的褶皺里,鄉(xiāng)場拳頭般大,街上人稀稀拉拉,眨眼便直穿了過去,印象深的是路邊還有現(xiàn)代的挖機在忙碌,明晃晃的陽光里,挖機鮮艷的色彩特別搶眼,便納悶,這里還建氣派的民房,有錢何不到山盆鎮(zhèn)上去使,車上沒有當?shù)氐娜?,疑問還是咽了回去。忽又想起小學(xué)時教過我書的一位語文老師,老家就在山盆的打鼓,當時聽這地名就覺遠山遠水,近四十年,那時的打鼓,我想是可以用荒涼來描繪的,回想那老師確實也土,木訥,講課也流露幾分古板,山里人,用老實巴交來形容不過分,不知眼下是否健在。
這樣想著想著,車便下到一個山嘴,楊師一把剎車,車穩(wěn)穩(wěn)停在了黑色越野的后面。搖下車窗,熱浪撲了一臉。估計目的地已經(jīng)不遠,我們便興沖沖紛紛把腳踩到了落爐的山脊上。
在路邊的一座鋼筋水泥雕塑下一碑,碑上兩字“落爐”,心想這該是落爐地標性的建筑了。忽然便想起看過的資料來,有一段好像說到這么一樁事—— 村東的巖頂上有一人工開鑿的巖口,20世紀八十年代,貴州省交通廳以工代賑支持炸藥幫助當?shù)匦藿ㄍù骞窌r,村民用小擴炮的方式開挖了一個炮洞,山口在14噸炸藥中一炮轟開,后面便成了唯一進村的公路大門,人們稱它石門口。不需多問,看來這里就是了。
接下來的行程可想而知,彎曲在落爐東邊遼闊舒展的山坡,泛白的公路像誰由著性子甩出的一記響鞭,汽車便在這抖顫的鞭影上向下滑,搶先喊出驚訝的是我們的節(jié)目主持人,他說我們好像到了云南。大伙就說你說說看怎么個就像到了云南。小伙子說,首先是山大,然后你們瞧瞧山坡上的那些影子。一句話提醒了大家,我是在不同的時節(jié)去過云南的,果然,雪白云朵好看的影子在眼前的山坡上移動,仿佛神靈在大地布下的圖案,這在云南司空見慣,難怪小伙子驚詫。
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真正掉進了落爐的視野中。
之所以這樣來敘述,是因為在偌大一個落爐的面前,我們,實在是太渺小。周遭是滿眼綠森森的包谷林,似可聽見熱風(fēng)中唰啦啦的聲音。來之前便聽鎮(zhèn)里的干部介紹:落爐人均不足三分耕地,眼下居住了數(shù)千人,活得很是滋潤。人多地少,這是客觀的現(xiàn)實,高高的山嶺,低低的河谷,不難想見落爐人的堅韌倔強。在這里生成,的確是需要一些智慧的。落爐人生存的秘決就是因地制宜,不斷調(diào)整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種植茉莉花、玉蘭花、水果、蔬菜等經(jīng)濟作物,狠抓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改善交通,發(fā)展教育,興集鎮(zhèn)、繁商貿(mào),同時,剩余勞力轉(zhuǎn)移外出“淘金”,20世紀80年代至今,這里已經(jīng)走出了500多名事業(yè)有成的落爐人。
匯川區(qū)落爐村新貌(胡志剛/攝)
一臺挖機正在作業(yè),笨重的履帶懸在幾十米開外一個拐彎處的坎子上咔咔咔響,大伙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跟在黑色越野的后面,都屏住呼吸停了下來等候通過。
正好可以放眼落爐。
其實,可以從這里能夠看到的不過是落爐依山而建的房屋的屋頂,那些檐角與色彩都很打眼,很是漂亮。
居高視下,尤為奪人眼球的,是谷底一處寺廟,四合院方方正正,高天麗日,寺廟卻安靜,宛如沙盤上一個精致的物件。這大約就是資料上提到的金龍寺,寺廟建在落爐村腳底伸向觀音寺河岸蹺起的一個山堡上,三面環(huán)水,景致非凡。那里流傳著半幅頗有名的聯(lián)語,至今為人津津樂道。為應(yīng)對另一座寺廟的上聯(lián)“樓上樓,樓下樓,樓上樓下三重樓,重重紫微高照”,源于獨特的造型,該寺對上了絲絲入扣的“塔前塔,塔后塔,塔前塔后兩座塔,座座佛光顯圣”的下聯(lián)。對聯(lián)是漢語言中的特殊現(xiàn)象,或許,同一個村落,幾處廟宇,聯(lián)與聯(lián)照應(yīng),嚴絲合縫,這樣湊巧的事在全國怕都罕見。后來得到的答復(fù)是,如我所猜。
這樣想著的時候車便不易察覺中到了街口,車子穿過當街,便再次看到了柏油的路面、斑馬線、古香古色的店面、路燈。想,這便是藏在深山里的落爐?車再往前,右拐,下一段陡坡路,路邊精心制作的欄桿文化韻味十足,匠心獨運。往下,便是落爐的廣場。
兩個車上的人便前前后后走下來,陽光刺眼,天空依然藍得透明,廣場朝南的兩邊各建了造型典雅的風(fēng)雨涼亭,正前方石林頂上一歇山亭。
站在觀景臺,那感覺真的天寬地闊起來,順著指點,方知道峽谷深處淌響的便是桐梓河與觀音寺河的流水,兩條河都發(fā)源于大婁山仙人山山脈,這里處在播州、桐梓、仁懷三縣(區(qū)、市)的交界處。左邊是仁懷市的地盤,右手向前一點,桐梓縣的村落近在眼前。背后自然就是落爐村。俯瞰谷底,浩蕩的河流翡翠般綠得發(fā)亮,有江輪游弋在水面,如果有機會坐船上走一遭,落爐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經(jīng)過了一下午的緊張作業(yè),終于結(jié)束了當天的工作。然而還是留下遺憾,在車窗升起來的那一瞬,我腦子里蹦出一帕拉的想法:本來,我想我應(yīng)該去落爐公路大橋上散散步,從仁懷的角度看看那片扎根在山坡上的民居;我想我應(yīng)該深入到峽谷之中,去感受那一脈靈氣是怎樣養(yǎng)育了甘于寧靜卻又不甘于無為的落爐人;我想我應(yīng)該走進李子樹下,去遙想雪白梨花點染的山嶺是怎樣影響著落爐的早春;我想我應(yīng)該去踏訪一回那幾座寺廟,去領(lǐng)略佛教文化在這里的道德流布裊裊香火;我想我應(yīng)該落坐落爐人的家中,去認真聆聽他們的講古說今談天論地……也許,我還想……
此次道別,也不知幾時再見,但我承諾,一定會再去落爐,因為,我與落爐,已經(jīng)一見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