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夢南：用眼睛聆聽世界的清華博士

曬太陽的貓

面容姣好，笑起來燦爛甜美，江夢南徜徉在校園似乎與其他同齡女學生別無二致。然而這個姑娘確實與其他人不同，她是用眼睛聆聽世界的。江夢南6個月大時因耳毒性藥物導致極重度神經性耳聾，左耳聽力損失大于105分貝，右耳聽力完全喪失。從此，她的世界變得寂然無聲，跟外界的交流全靠看口型讀唇語，來判斷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盡管一路走來艱辛不易，但這位活得燦爛樂觀的姑娘，不僅能獨立生活，還憑借優(yōu)異的成績晉升為無聲世界的學霸，2018年被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錄取為博士研究生，她立志投身科研，為人類的生命健康貢獻自己的力量。

一、世界變得沉寂

江夢南，意為夢里江南，鶯歌燕語，碧草紙鳶，歲月靜好。母親當初為她取這個名字的寓言頗為美好。然而無常卻是人生的標簽，任誰都無法料到，不久之后厄運就降臨到了父母懷中這個不滿半歲的瑤族小姑娘身上。

江夢南出生之后一直健康茁壯成長，3個多月的時候就能自己翻身了。一天晚上，江夢南的媽媽發(fā)現(xiàn)女兒臉頰紅撲撲的，而且張著嘴巴，呼吸粗重。媽媽摸了摸江夢南的額頭發(fā)覺她燒得厲害。見出生后沒生過病的江夢南突然高燒，一家人慌里慌張地抱著她去了醫(yī)院。高燒不退，嘗試了物理降溫但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無奈，醫(yī)生建議采取藥物治療退燒。在醫(yī)院治療了幾天，高燒終于退下去了。但是父母卻發(fā)現(xiàn)女兒好像對呼喚不怎么回應。幾經觀測發(fā)現(xiàn)她確實對聲音沒有了反應，這讓爸媽恐慌不已。后來證實是治療過程中慶大霉素等耳毒性藥物導致的聽力受損，且病情不斷惡化，尚不滿半歲的江夢南就患上極重度神經性耳聾，左耳聽力損失大于105分貝，右耳聽力完全喪失。

這對于一個家庭來說無疑是場毫無征兆的災難。拿到醫(yī)院診斷書的父母，怎么也接受不了女兒失聰?shù)臍埧岈F(xiàn)實。他們帶著江夢南幾乎跑遍了全國各大醫(yī)院，但終究沒能恢復女兒的聽力。

看著女兒天真稚嫩的模樣，無辜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對于自己所遭受的不幸似乎一無所知，這讓父母更覺悲傷自責。

二、用眼睛聆聽世界

江夢南一天天長大，失聰對于她的負面影響也日益顯現(xiàn)。

聽不到聲音，江夢南無法跟同齡的小朋友一起愉快地玩耍，甚至由于聽力障礙小小的她偶爾還會受到頑劣孩童的排擠。

看到同齡的孩子在院子里追逐嬉鬧，江夢南也歡快地加入到小伙伴的游戲中去，跑前跑后。猛然往后倒退的時候，她聽不到身后小朋友的呼喊，還在后退導致直接撞到了一起，兩人都重重地摔倒在地。那個小朋友邊哭邊責罵，從地上爬起來后用力地踢了江夢南一腳。媽媽聞聲趕忙從家里跑過來，看到這一幕后心酸不已。

晚上爸爸回家后，媽媽說起了白天女兒被小朋友踢的這件事。夫妻倆開始思考女兒的未來該何去何從。江夢南的父母都是湖南省郴州市宜章縣的老師，女兒究竟是去當?shù)氐穆犝蟽和厥饨逃龑W校還是應該上普通學校，關于這個問題夫妻倆的答案是一致的：接受正常的學校教育。

上聽障兒童特殊教育學校是比較輕松的，女兒不必費力地融入正常孩子的生活，當然也不會有歧視和區(qū)別對待。但這樣的選擇對于女兒的將來沒什么益處。接受殘障教育意味著將來女兒成人后，能從事的工作選擇范圍極為有限，而且那時候想要融入社會幾乎不可能。她生活的圈子將是封閉狹隘的。

與其讓女兒將來生活工作受限，不如現(xiàn)在讓她接受常規(guī)教育，挑戰(zhàn)自己融入社會。走這條路的最大困難就是聽和說。怎樣讓女兒聽到別人說的話？耳朵不行那就用眼睛！怎樣讓女兒說出自己想要表達的話？感受聲帶振動，模仿口型。

剛開始江夢南是抗拒的。因為這個過程極其漫長，又極其乏味。

小孩子的注意力無法像成人那樣長時間集中，江夢南的爸爸媽媽就用各種物品來吸引她的注意力，有時是一個毛絨玩具，有時是一支棒棒糖，有時是色彩艷麗的發(fā)卡……一邊手舞足蹈地哄著女兒，一邊讓她觀察自己的發(fā)音口型，然后牽著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喉嚨上，讓她感知發(fā)音時聲帶的震動。

一遍又一遍，父母不厭其煩。江夢南總是說自己的父母是最偉大的，因為他們從沒想過放棄自己?！皞ゴ蟆倍謱τ谶@一家三口來說不再只是筆畫簡單的兩個漢字，而是十幾年如一日地面對無盡的重復和挫折。

江夢南說，一個簡單的音節(jié)重復一千多次能學會記住的話算是非?？斓乃俣攘?。事實上，在學習掌握音節(jié)和讀懂唇語的過程中，每次都要重復千萬次。千萬次的學習模仿，江夢南才能在靜寂無聲的世界里激活一個悅耳的音符。出錯是常有的事，有時沮喪懊惱的她也會發(fā)脾氣，一邊哭一邊把桌上的學習用具全都摔到地上。這時父母總是默默地站在一邊，無助而又悲傷地看著女兒發(fā)泄。但等江夢南的暴風驟雨過去后，一家人又開始一次次重復練習。

剛開始學會發(fā)聲說話，由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江夢南的言語對于正常人來說有點古怪。盡管父母一直鼓勵她，但剛開始與他人交流江夢南還是有點畏懼不安。

“女兒，你非常了不起，我敢保證沒有人在聽不到的情況下還能說得這么好！”江夢南媽媽總是不斷重復這句話。正是由于這樣的鼓勵，后來江夢南才能自信陽光地與人交流，且毫不怯懦。

江夢南建立起的自信主要源于父母對自己的那份信任。他們堅信自己的女兒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樣學習生活。江夢南說父母給自己最大的影響就是從不把自己區(qū)別于普通孩子對待。普通孩子能做的事，他們都相信女兒也能做到，甚至還能做得更好，比如學習游泳和騎自行車。

醫(yī)生說由于聽力受損，江夢南的身體平衡性遠不如正常的孩子，所以最好不要嘗試游泳或者騎自行車之類的活動?？善瓑裟蠈ψ孕熊嚪浅Ｖ?，看著在泳池里小魚一般自在的小伙伴也艷羨不已。

“你喜歡騎自行車，喜歡游泳？”

“是，是！”

媽媽問她的時候江夢南用不甚清晰的話語大聲回答。

“是的話，咱們就學唄！”媽媽笑著答應孩子。

說學就學，夫妻倆一下班就帶著江夢南練習騎自行車，周末就去泳池找專門的教練教江夢南游泳。像別的孩子一樣，沒過多久江夢南就騎著自行車大街小巷地跑了。而泳池里也經常見到她的身影。雖然只是學會了兩項小技能，但這件事給江夢南帶來了巨大而深刻的觸動，她不需要被區(qū)別對待，她并不殘缺，只是特別一點而已。如果肯努力，別人會的她也都可以學會，甚至還能學得比別人好。

正是這樣的領悟讓江夢南在今后的學習以及人生的道路上披荊斬棘無所畏懼。

三、求學他鄉(xiāng)

江夢南像普通孩子一樣上學，但是入學前父母要教會她讀唇語以及自己說話，所以她入學比同齡的孩子晚一年。

剛進入校園的江夢南既對一切感到新奇又懷有一絲畏懼。雖然父母教會了她讀唇語，但是讀懂的僅僅是爸媽以及身邊最親近的人的。每個人的發(fā)音方式以及口型都是不一樣的，盡管她掌握了發(fā)音的一般規(guī)律，也能正常地和父母交流，但是要在課堂上“聽講”，江夢南還是遇到了比設想中更大的挫折。

為了讓江夢南能更好地看到老師講課時的口型，學校把她安排到了教室里離老師最近的位置，但即便如此，“聽講”還是困難重重。

老師講課的時候不能總是端端正正地對著江夢南一個人，有時要在黑板上寫板書，有時可能要轉向其他同學，這些時候江夢南只能靜默地端坐著，看其他同學津津有味地聽課，內心焦慮不安。為了克服這些困難，江夢南總會在上課之前就先預習課本，在父母的教導下基本上自己弄懂知識點。上課時，看不到老師口型的情況下就仔細研究黑板上的板書，下課再詢問同學。

提及這些額外付出，江夢南從沒覺得不公，只是感激這一路走來父母毫無保留的付出與無與倫比的耐心，感激相遇的每一位老師與同學對自己的包容和幫助。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絕大多數(shù)人都會抱怨命運的不公，而6個月大就被剝奪了聽力的江夢南卻懷著一顆感恩的心，熱烈而昂揚地活著。

“我不比別人差，不能降低對自己的要求?！边@是江夢南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她時常告誡自己，也一直如此踐行。

為了與同齡人在同一時間升學，江夢南跟父母商量想要跳一級，自學五年級的所有課程，從四年級直接跳到六年級。一般孩子都難以實現(xiàn)的目標，江夢南這個活在靜寂世界的小姑娘卻做到了。這其中有她自己的努力拼搏，更有父母的忘我付出。幾乎每天下班后父母都會守在女兒身邊，一個負責英語語文，一個負責數(shù)學，孜孜不倦地教導著孩子。

天道酬勤，小學畢業(yè)的時候江夢南以全市第二名的優(yōu)異成績考入郴州市六中。然而，金榜題名卻并沒有讓江夢南的父母露出笑容。郴州市六中離家比較遠，江夢南如果去就讀意味著她要離鄉(xiāng)獨自求學。十幾歲的孩子一個人在外父母又怎會放心？再加上聽力障礙……看到父母緊皺眉頭，江夢南寬慰他們：“沒關系的，我早晚是要自己適應社會的，早一些更好?！笨粗掠謭皂g的女兒，父母雖然仍放心不下，但總算是點頭同意了女兒求學他鄉(xiāng)。

四、失聰?shù)呐┦?/p>

寒窗苦讀多年，終于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2010年，江夢南參加高考超過一本分數(shù)線2分，因為覺得沒有發(fā)揮好，她選擇了復讀。第二年，她以615分的成績考入吉林大學。

從南方秀麗的小城鎮(zhèn)到北方的大學，遙遠的距離讓江夢南心里悄然滋生了畏懼和思鄉(xiāng)。但大學豐富多彩的生活很快就讓她沉浸其中。

上課，跟舍友一起逛街聚會，參加社團活動，健身練瑜伽，通過四六級考試，以優(yōu)異的成績獲得獎學金……所有人幾乎都忘記了身邊這位陽光燦爛的姑娘生活在無聲的世界。

所有看似的毫不費力其實背后都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付出。

有時候第二天有重要的事情，為了不遲到，江夢南會設定震動模式的鬧鐘，然后整晚都緊緊地抓在手里;有時候重要的電話打過來，如果身邊沒有親近的同學幫忙接聽，江夢南只能無助地看著發(fā)亮的屏幕;舍友邊聽音樂邊跟著節(jié)奏舞動的時候江夢南只能一臉羨慕……所有這些都會讓這個原本開朗樂觀的女孩沮喪難過，但也只是片刻。江夢南經常調侃聽不到聲音也有好處啊，比如睡覺就不會被噪聲打擾，睡起來格外香甜。

英語四六級考試則是另一道坎。無法聽聽力，也就意味著直接砍去了35%的分數(shù)。很多同學都勸江夢南直接向學校提申請不考英語四六級了。但倔強又要強的她一遍遍跟自己說：“我只是有點特別，但我并不特殊?！惫?，她最終還是選擇去參加考試。

幾乎每天大家才剛睡醒，江夢南就已經離開宿舍去圖書館自習了。夏天還好，冬天東北天亮得晚，江夢南就一個人摸黑起床迎著風雪出去。在少了占總分35%比重的分數(shù)下，她依然順利通過了考試，之后又通過了英語六級考試，還獲得了吉林大學自強自立大學生標兵、白求恩醫(yī)學獎學金、東榮獎學金等榮譽。

在吉林大學學習4年，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后，江夢南報考了清華大學研究生，但以一分之差遺憾落榜，最終調劑回了吉林大學。

江夢南原本想要研究醫(yī)學，但是醫(yī)學科研實驗聽不到聲音是十分危險的。無奈，她在導師的指引下選擇了計算機輔助的醫(yī)藥學研究，既可以實現(xiàn)她想要救死扶傷的夢想，又可以遠離危險。

但是接觸到新的研究領域會涉及到很多專有名詞，僅憑讀唇語是無法理解的。導師會在課余將學習內容涉及到的專有名詞寫在紙上，一對一地跟江夢南交流。然而即便私底下下足了苦功夫，有些內容她還是無法參與，比如師生間定期舉行的學術探討。所有人都激動地你來我往地交流時，江夢南只能盯著大家不斷變換的口型，焦急地端坐著。

為完成研究，她苦讀國內外的最新理論著作，學習了編程語言，最終全英文發(fā)表了影響因子為3.123的SCI論文（在國際范圍頗有影響力的論文）。

今年3月，江夢南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后被北大生命科學學院錄取為博士研究生，成為了一個失聰?shù)呐┦俊?/p>

上天雖然給我們關上了門，但是一定會為我們在其他的地方打開一扇窗。只要足夠努力，你想要的，命運都會饋贈給你。

責編/劉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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