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律師

孫立梅

“她過年都不回家，我下定決心要離婚了?！?/p>

“兩家人又大吵了一通，看來離婚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了?！?/p>

從去年大年三十到今年正月初七，中銀律師事務所律師韋勇每天都接到不同的人發(fā)來的微信，詢問離婚事宜。韋勇每次都溫和地建議對方：先給自己一個月的冷靜期看看，不要在倉促之間做決定。

一個月后，有的咨詢者暫時沒有了下文，而有的咨詢者已經(jīng)坐到韋勇面前，正式成為她的客戶。

托爾斯泰說過：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則各有各的不幸。

韋勇也套用說：和平的離婚都是相似的，復雜的離婚則各有各的一地雞毛。

“上海超80%離婚官司中，房子是主要訴求”

從2011年以法學碩士身份入行開始，韋勇的重要執(zhí)業(yè)內容之一就是代理離婚案件。

她毫不諱言，離婚率的逐年上升，確實直接為她和同行們帶來了非?？捎^的工作量。僅去年一年，韋勇就代理了30多宗離婚案件，這還不包括為數(shù)更多的客戶咨詢。

“是不是只有那些特有錢的人，才會來找你們律師辦離婚?。俊痹谌粘Ｉ钪?，一聽到離婚律師這四個字，韋勇經(jīng)常會面對這樣的好奇。

答案是否定的。在韋勇和她的同事們的客戶當中，普通老百姓占了絕大多數(shù)。

“一般來說，大多數(shù)離婚都會牽涉到房子、孩子的問題。我跟同行們有一個粗略統(tǒng)計，房子問題在超過80%的上海離婚官司當中都是主要訴求，外地的數(shù)據(jù)可能沒這么高，但肯定也是主要訴求之一。這是個非?，F(xiàn)實的問題，上海一套房子起碼幾百萬吧，上千萬都有可能，對普通老百姓來說，不是一個可以隨便忽略的數(shù)目?！?/p>

從業(yè)7年，最令韋勇印象深刻的，是普通市民對離婚律師的接受和認可。“像電視劇中那些特別復雜的離婚官司我們也遇到過，但數(shù)量真心不多。尤其是近兩年，有越來越多的離婚個案，只是為了省時省事，或者便于溝通才找律師的。甚至有些沒有房產、沒有孩子的個案也會來找律師，原因是他要上班，他覺得通過律師跟對方能更好溝通，他寧愿把專業(yè)的事情交給專業(yè)的人去做。我經(jīng)常說這句話：離婚未必是壞事，而在離婚過程中愿意找離婚律師，則肯定不是壞事?！?/p>

“春節(jié)和高考結束，是離婚咨詢兩大高峰期”

今年大年初一，韋勇微信上收到一位男士的離婚咨詢。他與妻子常年感情不和，妻子已經(jīng)另有住處，很久沒回過家了?！八竽耆氐郊?，發(fā)現(xiàn)妻子還是沒回來，連消息也沒發(fā)一個。父母和孩子想問又不敢問他，家里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他跟我說：這個年過得太凄涼冷清了，其他時間他還好對付，但一個年過成這樣子，他沒法面對父母和孩子。其實他之前已經(jīng)好幾次想過離婚，但都因為這樣那樣的麻煩拖了下來。偏偏是在這種萬家團圓的時候，他下定了離婚的決心?！?/p>

跟這位男士類似，春節(jié)期間及之后的這一個月，韋勇收到的離婚咨詢，基本都是受“過年”的刺激而爆發(fā)的。有的咨詢是婆媳不和，妻子拒絕到丈夫家過年，丈夫家則覺得平時不上門也就算了，過年都不來給長輩拜年，擺明是不想繼續(xù)過下去了；有的咨詢是丈夫常年出差在外，與妻子感情淡漠，春節(jié)放假回到家，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覺得無法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

韋勇說，每次接到這種咨詢，她都勸對方盡量先冷靜下來，“比如丈夫常年在外的這對夫妻，他們確實一時間不適應共同生活，但感情還在，在我看來完全沒到離婚的程度。當然這次爭吵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提醒，以后他們必須要注意調節(jié)生活節(jié)奏了。起碼到現(xiàn)在，我沒再收到他們的消息?！?/p>

除了春節(jié)，另一個離婚咨詢的高峰期就是暑期高考過后。

韋勇分析說，如果說春節(jié)期間的離婚咨詢多為“突發(fā)刺激”的話，那么高考過后的離婚咨詢就是“厚積薄發(fā)”?！叭绻粚χ心攴蚱捱x擇在孩子高考之后離婚，可以挽回的比例就很低了。這樣的夫妻在律師面前通常都表現(xiàn)得心平氣和，或者說，心灰意冷?！?/p>

“約三分之一的離婚是離錯的，這說法我同意”

對韋勇們來說，有一些不愿意接的離婚案子?！熬臀覀€人來說，有兩種客戶是需要慎重考慮的?！表f勇告訴記者，“第一種是對律師要求特別高。比如要求對方必須凈身出戶，或者讓對方身敗名裂之類，我盡量好言相勸，讓他冷靜一下重新考慮訴求。第二種是那種一味壓低律師費的客戶。離婚律師的工作其實是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結合，不是外界以為的翻翻資料、動動嘴皮子這樣簡單。如果不能對我們的工作價值有基本的認知，這樣的客戶會比較難打交道。”

作為律師，韋勇說自己最常給到客戶的建議就是：“請你先回去考慮一下，一兩個月后如果你還是感覺實在過不下去，再來找我?！?/p>

韋勇直言自己是“非常不提倡離婚的”，“我相信在任何時候，社會道德和價值取向都有重要意義。尤其作為律師，我們遇到的基本上都是客戶情緒波動最大的時候，不能說為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在客戶還沒想清楚的時候就去推動他們，將錯就錯，錯上加錯?！?/p>

確實有部分客戶在回去之后，再也沒有回來，這是令韋勇感到開心的事情。

但也有韋勇認為遠遠沒到離婚程度的客戶，選擇了迅速切斷關系。她接待過最年輕的客戶，是一位1990年出生的年輕妻子，結婚才1年，有一次她手臂被劃傷（完全不是我們想象中那種重大傷口），男方?jīng)]能及時給到安慰，兩個人于是大吵一架。女方很快搬回娘家，提出離婚。“這一代年輕人更注重個性，更愿意以個性作為生活的主導，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現(xiàn)在很難評說，但毫無疑問，這直接提高了婚姻的不穩(wěn)定性?！?/p>

之前婚姻專家有過斷言：有三分之一的離婚，可能是“離錯了的”。記者一提出這句話，韋勇立刻表示強烈贊同。“我覺得整個社會都應該來重視這個話題。你看我們從小學過那么多課程，但從來沒有被教導過如何愛人，如何處理好親密關系。還有很多人都沒意識到愛、婚姻其實都是需要學習、需要經(jīng)營的，沒有人生來就會這個。結果呢，是我們認為自己如此重視婚姻，但花在婚姻上的努力、學習卻如此之少?！?/p>

當了這么多年律師，見識了太多婚姻中、人性中的“丑陋面”，會不會對個人的愛情觀、婚姻觀產生負面影響？韋勇的答案是恰恰相反?！岸虝r間、一兩天內的負面情緒肯定是有的，你不可能說聽到一個特別悲慘的離婚故事，你的心情卻特別好。但從長時間來看，正是因為做了這么多離婚官司，了解了這么多婚姻破裂的過程，反而讓我能以更寬容的態(tài)度思考人生和人性。比如我經(jīng)常設想：如果我遇到當事人的這種情況，我會怎么處理？通過借鑒別人的經(jīng)驗，我就能不斷修正自己，讓自己遠離悲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