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頭山石窟，留存北魏遺韻

刀哥

去過三次山西，都為朝圣中國古代木構建筑，但在高平羊頭山，那些雕刻在散落山間的石頭上的北魏時期佛像，卻意外讓我窺見了云崗和龍門石窟的風韻。

去羊頭山石窟沒有直達公交車，于是我在汽車站包了一輛出租車。路上，師傅滿有把握地說，你是去看炎帝陵吧，半小時就夠了。我搖搖頭答道，不，我是去看石窟。

站在羊頭山頂，俯看炎帝廟。

石窟？師傅有些疑惑。說實話，在上山之前，我也有些疑惑。印象中，晉東南的古建筑精彩絕倫，但說到石窟，好像沒有什么特別出彩之處。

結果我在羊頭山上游蕩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師傅打電話催促，才依依不舍地下山。羊頭山石窟帶給我的震撼，遠遠超出預期。

精美石窟隱身林中

高平這個地方大有來頭，它是華夏文明的發(fā)祥地之一，傳說神農炎帝曾在這里“嘗百草，教民農耕”，后來他中毒身死，就葬于神農鎮(zhèn)莊里村，至今這里仍有一座炎帝陵。羊頭山位于神農鎮(zhèn)北，形似羊頭，故有此名。傳說此山為神農“得嘉禾之地”，當?shù)卣煸诖碎_辟了一個羊頭山炎帝文化風景區(qū)，重建了唐代的清化寺，新建了炎帝廣場、炎帝高廟和祭天臺等景點。但到這里來的游客實在不多，30元的門票因此長年8折。

一號窟中的力士，神態(tài)依然生動。

就連巨石狹窄的側面，也刻滿了佛龕。

進去之后，就是空曠的炎帝廣場，佇立著高大的炎帝手持稻禾像。廣場一側，有關于石窟的介紹宣傳欄，略看了一下，就被其中幾張照片驚艷到。拾階而上，是新修的炎帝高廟，我不作停留，沿指示牌往左上山，直奔心心念念的石窟而去。一路穿行于樹林之中，好久都看不到什么跟石頭有關的，心里不免打鼓。及至山腰，路邊有塊木牌，照此指示右拐幾步，突然就看到了一塊傾斜的巖石，一小半已經被泥土掩埋，露于地面的部分，雕刻著佛龕與石像。再往上，還有幾塊布滿石像的巨石，隱約藏身于樹林中?？戳艘蝗Γl(fā)現(xiàn)半山腰這處共有六處石窟以及一通千佛碑。

這就是羊頭山石窟啊！第一印象就是太像我在四川丹棱看到的石窟了。

2014年春天，我曾拜訪過四川丹棱的鄭山石窟。當?shù)厝藦奶拼鹁驮诖T大的石頭上開鑿佛龕，雕刻石像。這些石頭散落在田間村頭，每一塊上面都布滿了數(shù)以千計的大小佛像，村民就在佛的注視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人甚至將家安在了巨石旁，一些殘損的佛龕則被當作堆放雜物的空間。

眼前的這幾個石窟，與丹棱石窟非常相似，只是它們開鑿的年代還要早上兩三百年。但是遠隔萬水千山的兩個地方的工匠，在佛龕的布局上倒像心有靈犀。他們一般會在大石頭較為平整的一面先開鑿出一個較大的方形窟，窟內有主佛與脅侍菩薩、弟子等，窟門外左右是力士。安置好了主窟之后，剩下的石面上，會隨形就勢開鑿出淺淺的佛龕，大小不一，有的甚至只有一尺見方，但照樣一絲不茍地雕刻有一佛二菩薩等。

九座石窟各有特點

我看到的第一塊巨石編號為一號窟。一號石窟已有殘損，只開有一窟，體積較小，內有一佛二菩薩二弟子二天王，蓮座旁兩個供養(yǎng)人屈膝而跪。雖然歷經風霜，但菩薩身上的纓絡以及天王身披的鎧甲都還清晰可辨。二、三、四號石窟的體量也比較小，但各有特點。二號窟沒有主窟，石頭表面刻有淺雕的佛龕，佛和菩薩的體態(tài)都比較豐腴，蓮座下飾有卷草紋，應該是隋唐時期所開。三號窟則開有兩窟，一個窟門有鳳鳥裝飾，另一個窟門為雙龍守護，這些都是北魏時期常見的佛龕裝飾圖案，從整體風格來看則是北魏時期的。

五號石窟

四號石窟，佛龕兩側雕有菩薩，樹影斑駁落在菩薩眉眼間，分外生動。

五號石窟頂部有殘存的兩尊唐塔和坐佛。

五號窟是羊頭山石窟中最大的一組窟、龕造像，一塊石頭上竟然開有三窟。最大的一窟，石門上有火焰紋飾，門外兩側雕有二力士，腳踏瑞獸，身姿靈動。在這個窟中發(fā)現(xiàn)有題記數(shù)處，其中清晰可見的是大魏正始二年（505年），由此可以斷定這是北魏時期所開?？唔斢袃勺拼∈鸵蛔饸埛鹱??？邆攘⒂幸煌ㄇХ鸨?，碑身滿雕2200多尊小佛，基座上開有五個小佛龕，從佛像造型來看，是典型的北魏風格。

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六號窟。它沒有主窟，全是開鑿于石面上的佛龕，一一看去，仿佛在欣賞一幅幅精美絕倫的圖畫。每一幅畫都值得長久凝視，細細端詳。那時候的工匠極為用心，上方一排佛龕的頂部，都開鑿出一道石檐，可以擋住雨水；下排的佛龕則向里縮進幾厘米，這樣上排佛龕就形成了天然的遮擋，保護了下排的佛龕。每個佛龕里的主佛，蓮座裝飾也略有不同，有的飾有忍冬紋，有的是則兩只瑞獸。午后的陽光透過樹枝灑下來，在佛龕間形成斑駁的光影，看得久了，恍惚間覺得那些佛與菩薩都有了生命。

循著路標繼續(xù)往上，經過一座造型拙樸的唐塔，沿一坡石梯爬到山頂，就看到了七號石窟的指示牌。這座石窟又叫千佛洞，洞內沒有主佛，三壁雕有1680尊小佛，窟門外兩側各有一尊力士像。八號窟位置最高，四周被灌木叢包圍，我轉了一圈，竟然沒有找到可以上去的路，只在路邊看到一塊指示牌，介紹說八號窟在抗戰(zhàn)時期被日軍飛機炸毀。坡上另有一塊巨石，傾斜向天，我歪下身子，才看清石頭上開有一窟，門為尖頂火焰狀，飾有三葉忍冬紋，兩旁力士損毀嚴重，面目已不可辨。這應該就是九號窟。

風格傳承云崗龍門

大同云岡石窟、洛陽龍門石窟與敦煌莫高窟、天水麥積山石窟并稱為“中國四大石窟”。其中，云崗石窟是佛教藝術東傳中國后，第一處由皇室顯貴主持開鑿的大型石窟。學界普遍認為，云岡石窟的開鑿時間為北魏興安二年（453年）。北魏王朝開國之君道武帝就崇信佛教，到第六任皇帝文成帝時，更是在國內完全確立了佛教的地位，幾代帝君都熱衷于云崗石窟的營建。公元494年，北魏孝文帝離開大同，遷都洛陽，在營造洛陽城的同時，看中了伊闕這片風水之地，在此拉開了開鑿龍門石窟的序幕。

云崗石窟與龍門石窟分列于太行西東兩側。山水雄奇的太行山，在地理上將山西與河南分隔，在歷史上卻又是維系兩地的紐帶，早在春秋時期，古人就踏出了太行八陘。如果在地圖上將孝文帝遷都的線路描畫出來，會發(fā)現(xiàn)在這條線上，從大同云崗石窟到洛陽龍門石窟，一脈繼承著北魏皇家造像藝術的秀骨清像，而線路中間的晉東南，恰好也是山西石窟較為集中的地區(qū)，例如晉城高平羊頭山石窟，就同樣開鑿于北魏時期。

曾經就有人做過有趣的猜想，羊頭山石窟的開鑿，很有可能就是隨孝文帝南遷洛陽的工匠路經此地時接的“私活”。猜想歸猜想，晉東南地區(qū)是佛教石窟藝術南北傳播的中轉站，其佛教石窟風格，應該受到過云崗石窟和龍門石窟的影響。

據記載，羊頭山在北魏孝文帝太和年間（477～499年）就建有寺院，石窟從那時候起就有開鑿。寺院原名定國寺，北齊時改名宏福寺，隋末寺廢，唐武則天天授二年（691年）重建，名為清化寺。今天我們看到的清化寺是后人在唐寺遺址上所建，殿堂遺址尚存部分。而散布于山腰和山頂?shù)木抛邭v經時光流逝，仍然保存較好。

千佛碑底座上的佛像，帶有明顯的唐代風格。

六號石窟，工匠在大石包上開鑿出大小不等的佛龕。

九號石窟不知為何傾覆向天。

山頂七號石窟中，雕有千佛。

站在山頂向下，炎帝高廟和炎帝廣場渺小如斯，遠處是無盡的田野村莊。就在這片土地上，兩千多年前曾發(fā)生過一場慘烈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一方是意欲一統(tǒng)中國的秦國，公元前262年，秦國起兵攻打趙國，秦將白起用一招“反間計”迫使趙國名將廉頗下課，只會“紙上談兵”的趙括臨時上陣執(zhí)掌帥印，導致趙軍被圍40天，45萬人被俘后，全部被殺害于羊頭山下，尸骨遍野，頭顱成山，這就是歷史上殺害戰(zhàn)俘最多的“長平之戰(zhàn)”。羊頭山石窟上的諸佛，佇立千年，日日面對這片亡魂游蕩的荒原，不知作何感想？

在去往山頂?shù)穆飞?，還能看到造型拙樸的唐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