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小哥”的詩意天空身在井隅心向璀璨

楚哥

2015年外賣行業(yè)興起，雷海為見干外賣收入高，成了人們眼中的“外賣小哥”。聽說兒子在杭州城里送外賣，雷海為的父親雷長根氣不打一處來，他撥通兒子的電話責罵：“你還嫌不夠給我丟臉嗎？以前搬磚、洗車也就算了，現(xiàn)在居然去干服侍別人吃飯的事，你太沒有上進心了！”

誰也想不到有一天，雷海為會贏過北大中文系碩士，成為詩詞大賽的冠軍，成為了父母的驕傲……

父親的心酸兒子錯失高考辛苦打工

2016年春節(jié)晚上，位于雪峰山下的湖南省洞口縣巖山鎮(zhèn)菱角村，家家戶戶氣氛溫馨：男女老少圍坐在一起，品嘗美味佳肴，收看電視文藝晚會。而此刻村民雷長根家卻冷冷清清，家里只有他和妻子，女兒雷源源在香港讀書，兒子雷海為在外打工。

兒子雷海為曾是雷長根的驕傲，上小學、初中甚至高一成績都名列前茅，年年被評為三好學生。為了給兒子提供更好的學習條件，雷長根四處打工賺錢，他當過村小學代課老師和鄉(xiāng)司法所的司法調(diào)解員，還在當?shù)匾患颐旱V干過最辛苦的礦工，下井挖煤。當煤礦工人除了有固定的月工資，還有下井補貼，這些錢他都拿來供兒子和女兒上學和買課外書籍。雷海為讀初二時，為了讓他得到更好的教育，雷長根托在縣城工作的妹妹幫忙，將雷海為從鄉(xiāng)中學轉到縣城一所重點中學。但因為雷海為的戶口在農(nóng)村，中考前他又轉回了鄉(xiāng)中學。雷海為讀高二時，雷長根再次如法炮制，將他轉到縣城重點高中讀書，盼望他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學?？扇f萬沒有想到，幾次轉學竟導致雷海為戶口和學籍管理的轉接出現(xiàn)問題，無法參加高考，只得去讀職業(yè)中專。

2001年7月，20歲的雷海為從婁底機電工程學校畢業(yè)后在老家找工作四處碰壁，只好外出打工。他先是在深圳一家公司當電工，2003年輾轉到上海當了搬磚工和洗車工。每天加班加點的重體力活實在吃不消，苦苦支撐一年后他又跳槽到一家禮品公司當銷售員。做禮品銷售天天東奔西跑，收入也十分微薄。

打工的艱難困苦，讓雷海為不免對父親心生埋怨，離家不久就把電話號碼換了，不跟父母、家人聯(lián)系，也不回家過年。兒子一走幾年查無音訊，雷長根和妻子在家急得憂心忡忡，到處打聽兒子的下落。2005年春節(jié)前，他們收到兒子托工友帶回的一封信，說他想回家，但沒賺到錢，買不起車票。讀完信，雷長根內(nèi)心五味雜陳，含淚提筆給兒子回信：“當年你錯失考大學的機會是我和你媽一輩子的遺憾。爸媽知道你在外打工不容易，沒賺到錢不要緊，家永遠是你的家。”隨信，雷長根給兒子寄了100元的路費。

收到父親的回信和路費后，雷海為在春節(jié)前回到了闊別三年多的家。這一次，雷海為在家里呆了10多天，父親勸他別再外出打工了，就在家里種地，但雷海為執(zhí)意回上海繼續(xù)打工?；爻菚r，雷海為從家里帶了一本金庸的小說《倚天屠龍劍》打發(fā)時間，他迅速沉浸在書里描述的世界里。回到上海，他情難自抑，還自己寫了一章。擴寫小說的那晚，雷海為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那一晚也讓雷海為意識到一個事實：他可以快樂，雖然打工生活并不盡人意。此后，雷海為開始看書、讀書、寫東西。學習總是讓他忘掉身邊現(xiàn)實的不快樂。

2007年春末，雷海為供職的禮品公司停業(yè)。那天老板邀請他去吃散伙飯，天飄著毛毛雨，外面柳絮紛飛，心情異常復雜的他有感而發(fā)，作了一首《春江南》：“風細細，雨微微，江南春已盡，風絮滿城飛，將離盈智愁腸斷，未曉前途何處歸。”2008年，他離開上海到杭州當起銷售員。這一年，他妹妹雷源源考上南方醫(yī)科大學。妹妹不希望哥哥被命運裹挾，鼓勵他考成人高考改變命運。雷海為打聽到婁底機電工程學校升格為職業(yè)技術學院，報考了母校的成人大專班，一邊打工一邊自學，兩年后通過考試拿到了大專文憑。

2012年9月，雷海為接到父親的電話，說他妹妹考上了香港大學醫(yī)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父親囑咐他要以妹妹為榜樣，好好籌劃一下職業(yè)前程，不能老在外打工賣苦力。之后，雷海為揣著那張大專文憑到人才市場去應聘，想找個好一點的工作，但因為沒有技術特長，還是沒有被單位看上。

2015年外賣行業(yè)興起，雷海為見干外賣收入高，成了人們眼中的“外賣小哥”。聽說兒子在杭州城里送外賣，雷長根氣不打一處來，他撥通兒子的電話責罵：“你還嫌不夠給我丟臉嗎？以前搬磚、洗車也就算了，現(xiàn)在居然去干服侍別人吃飯的事，你太沒有上進心了！”

雷海為沒有與父親爭辯，卻對父親的意見不以為然。2016年他繼續(xù)送外賣，過春節(jié)也沒有回家。

“外賣小哥”的詩意身在溝渠也要仰望星空

2017年春節(jié)后，想著兒子一轉眼過了35歲還單身一人，雷長根十分焦急。他托人給兒子介紹相親對象，可對方一聽說雷海為只是個送外賣的，就沒了興趣。見狀，雷長根決定把兒子拉回來，一方面成個家，一方面安心考個本科，一心在老家找個好工作。

雷長根20世紀80年代就在當?shù)匾恍┪乃嚳锷习l(fā)表過詩歌、散文。雷海為和妹妹六七歲時，他便將唐詩宋詞抄寫貼在墻壁上，逐字逐句教他們背。有時飯還沒吃兩口，父親突然一指碗里問“誰知盤中餐”，雷海為要說出“粒粒皆辛苦”才能繼續(xù)吃飯。雷海為和妹妹不懂得這些詩詞的內(nèi)容，父親就給他們講解。如今女兒是名牌大學博士，父親希望拿了大專文憑的兒子也能找份好工作。2017年3月，雷長根來到杭州見兒子，發(fā)誓要將他變成一個“有為青年”。

到杭州后，雷長根發(fā)現(xiàn)兒子竟租住在市中心。這里向南不出幾公里就到了游人如織、美麗如畫的西子湖畔，向東不遠則是潮漲潮落、卷起驚濤大浪的錢塘江。雷海為告訴父親，他挑選這么好的位置一是因為市區(qū)中心人多便于接單，二是喜歡這里的美景。

雷海為最忙時一天要送50多單外賣，幾乎跑遍了大半個杭州城。風里來雨里去，紫外線毫不留情地讓雷海為變得黝黑。但黝黑的外表并不能掩飾他對高雅精神生活的追求。外出時，雷海為的上衣口袋里經(jīng)常揣著一本微型《唐詩三百首》。他每天遵循著這樣的生活軌跡：早上8點起床，燒好早飯、中飯，10點半到下午2點半在外面奔波接單送外賣，快3點回來吃中飯，午休一個小時用來背詩詞。下午4點又外出送外賣，8點多回家吃晚飯，飯后接著背誦這些古詩詞。背誦的同時，他也學著即興寫一些格律詩詞。有一天，他在新華書店偶然翻到了一本《詩詞寫作必讀》，這才發(fā)現(xiàn)小時候父親教他的吟誦只是一個入門，原來學習詩詞格律竟然還有那么多的門道。為了進一步弄懂古詩詞的韻律，他還專門買了一本語言學家王力的《漢語語音史》看。

“一個送外賣的，業(yè)余時間研讀古詩詞，能當飯吃還是能換來鈔票？”面對別人這樣的疑惑，雷海為并不在乎。他告訴父親：利用業(yè)余時間背詩寫詩，不是故作清高，而是讓自己工作不至那么無聊和枯燥，有點詩意。

兒子的話讓雷長根感覺他好高騖遠，不切實際，雷長根反復勸說兒子跟他回湖南，但都被雷海為拒絕。結果，悶悶不樂的雷長根從杭州回來就生病了。聽說父親生病，雷海為趕回湖南照顧父親。

回家照顧父親的半個月時間，雷海為知道父親為自己擔心，一再跟他解釋自己當“快遞員”的原因：現(xiàn)在城里人生活節(jié)奏快，上班族都沒時間做飯，送外賣生意好、收入高。而且這種工作程序簡單又時尚，在手機網(wǎng)絡上一點便接單了，送餐騎電動車也不是很累，還讓他有大量自己的時間學習，非常適合他的性格和愿望。雷海為微笑著告訴父親，這么多年打工經(jīng)歷之后，他慢慢悟出一個道理：工作只是謀生的手段，不是生活的全部，送外賣同樣有快樂的天空。雷長根聽后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雖然他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對兒子職業(yè)的看法，但他依稀感覺，兒子的話里有些東西需要他慢慢去體會。

在老家時，雷海為教父親學習使用微信。他回到杭州后，開始把生活點滴發(fā)在朋友圈里。雷長根發(fā)現(xiàn)：雷海為真的像他自己說的，在外面打工不僅僅是為了賺錢，還要堅守自己的愛好。他在送外賣的空閑時間，除了背誦和練習寫詩詞，還參加一些與詩歌有關的活動。清明節(jié)，他與幾位俊男美女身著漢服參加一個西湖詩歌吟誦游園活動，美妙的音樂伴隨著具有節(jié)奏的詩詞吟誦，展示出了一種恬靜與古典的美，連電視臺都進行了報道。雷海為經(jīng)常穿漢服出去參加朋友聚會，在朋友圈里被人稱為“令狐沖”，而他理想的女朋友是像金庸筆下的任盈盈那樣擅長音樂、獨立堅強的女子。

雷海為的朋友圈給父親打開了一扇了解他的窗口，雷長根常常看得嘆為觀止。與雷長根一樣被觸動的，還有雷海為身為博士生的妹妹雷源源。她時常向父親感嘆：哥哥雖然只是“快遞員”，但比她博學、自在而且精神富足。她轉而做起了父親的思想工作：哥哥并不是沒理想抱負，也并非事業(yè)失敗，只是他對生活的愿望和要求與別人不一樣。她還告訴父親說：“哥哥遺傳了你的基因，寫的詩詞生動優(yōu)美，他的文學功底將來肯定能派上用場。”

女兒的話讓雷長根反思：是不是自己對兒子太過擔憂、太沒信心了？

閃耀詩詞大會，“外賣小哥”這樣征服父親

通過朋友圈，雷海為與父親的關系明顯緩和了許多。雷源源高興不已。同時，她鼓勵哥哥報名參加央視《中國詩詞大會》第三季的比賽：“爸年輕時就是文藝青年，你要拿出看家本領讓他徹底信服?！?/p>

雷海為聽出了妹妹話里的深意：這么多年來，父親因為他當年無法高考不得不打工、吃苦而感到內(nèi)疚、自責、擔心。現(xiàn)在父親年歲已高，身為兒子的他有義務用一種父親能接受和認可的方式，讓他相信兒子真的可以讓他放心。2017年9月，憑著扎實的詩詞功底，雷海為順利通過了詩詞大會的初試和復試，進入前100名決賽名單。兒子被選上，雷長根心里高興，但嘴上還是激將他：“莫得意，進100名是運氣，再比你會被淘汰的?！?/p>

2017年11月，央視《中國詩詞大會》百人團決賽節(jié)目錄制完成，雷長根打電話問兒子結果。雷海為沒正面回答，只說“到時看電視就知道了”。節(jié)目開播后，雷長根與妻子守在電視前，從眾多選手里尋找兒子的身影，但連著三天看了三場都不見兒子出場，他忍不住撥通兒子電話問：“哪一場比賽有你？”“第四場?！崩缀榛卮?。

第四場比賽播出，雷長根和妻子盯著電視屏幕。兒子果真出場了，一口氣答完八道題，全對。“這小子還可以！”雷長根開心地鼓起掌來。但他開心早了，因為雷海為抽到的題目難度不大，雖然他的答題正確率高但得分并不高。“這小子怕是淘汰出局了?！北荣惤Y束，雷長根跟妻子嘀咕了一句?！澳^早下結論，說不定他還有比賽資格?！笨蠢组L根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妻子白了他一眼。果然，第二天雷海為給父親打來電話，說他晉級下一輪比賽?！暗趲讏?？”雷長根有些意外?！暗诰艌??！崩缀榭隙ǖ鼗卮稹?/p>

在第九場爭奪賽中，雷海為一路拿到118分，最后一題是單選：蘇軾詩句“何當寄家書，黃耳定乃祖”描述的動物是什么？雷海為皺了皺眉，選擇了“雁”。電視機前的雷長根急得直跺腳：“我都想到了選狗，他怎么就選了大雁子呢？”不過又是意料之外，雖然兒子答錯了題，但分數(shù)依然是全場最高，十拿九穩(wěn)地進入了總決賽名單。

兒子誤打誤撞進入總決賽，雷長根興奮又擔憂：總決賽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高手，兒子肯定扛不住。擔心兒子承受更大的精神壓力，雷長根給雷海為發(fā)去一條信息：“爸爸相信了你的能力和追求，爸爸更相信你能一如既往地這樣詩意地走下去。你比賽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可以回家?！辈幌?，雷海為卻回復他，輸贏不重要，他享受斗詩的樂趣，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繼續(xù)比。

到北京參加《中國詩詞大會》節(jié)目錄制的時間之外，雷海為依然每天在杭州送外賣。父親指點他，要想在總決賽中取得好成績，還須下一番苦工夫。見父親支持自己，雷海為比賽前將自己掌握的1000多首古詩詞重溫了一遍。在送外賣等餐的空隙，別人拿出手機玩游戲、看直播，他則掏出隨身攜帶的古詩詞讀一讀，記一記。在路上、在等紅燈甚至騎車在路上的時候，他都在默默背誦。為了不影響工作，雷海為發(fā)明了“重復記憶法”——每背過一首詩，他都會把題目寫在紙上，然后拍照，保存在手機里，這樣可以反復拿出來背。

2018年4月4日《中國詩詞大會》第三季總決賽節(jié)目錄制前，雷海為給父親打電話說自己就要進場了，父親鼓勵他沉著、冷靜。決賽現(xiàn)場，之前被看好的幾位種子選手紛紛黯然出局，雷海為卻憑著穩(wěn)定的發(fā)揮，闖進最后決賽。對手是《詩刊》編輯、北大中文系碩士彭敏。

根據(jù)比賽規(guī)則，誰率先拿到五分就是冠軍。兩人對戰(zhàn)的前三題是看圖說詩，彭敏連連答錯，白白送給雷海為兩分。到第三題，評委才畫了一個屋檐畫了一個窗戶，雷海為便說出了這是李商隱《夜雨寄北》中的兩句：“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痹u委問他怎么知道是這首詩？雷海為回答：“因為你窗戶畫在了西邊……”評委驚嘆：“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原來是這個細節(jié)。”

雷海為一下子得了三分。最終，經(jīng)過90分鐘激烈角逐，主持人董卿伸出左手指向雷海為：“我很高興地宣布一個激動人心的結果，《中國詩詞大會》第三季的總冠軍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他就是雷海為！”此刻，比賽現(xiàn)場和電視機前的觀眾發(fā)出一聲驚嘆，接著是雷鳴般的掌聲，大家不僅佩服他在詩詞領域的博學，他在賽場上的沉著冷靜更令人贊嘆。

“這小子總算給我爭了一口氣！”看完比賽，雷長根激動地站起來擁住妻子。隨后，他給兒子發(fā)了一條短信表示祝賀。遠在香港的女兒打電話告訴父親，說她在親友微信群里發(fā)了幾個大紅包祝賀哥哥奪冠。更令雷長根興奮的是，兒子奪冠后，不但家鄉(xiāng)邵陽市文聯(lián)領導多次找上門來要雷海為到文聯(lián)工作，就連阿里巴巴董事長馬云等幾位知名企業(yè)負責人也向他伸出了橄欖枝。面對職業(yè)的更多選擇，雷海為還是每天騎著電動車穿梭于杭州的大街小巷，快活地當著“外賣小哥”。不同的是，作為公司的文化宣傳大使，他在送外賣的同時還做著業(yè)務培訓以及宣傳策劃等工作，收入也越來越高。至此，雷長根不得不對兒子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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