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鴿子

這天傍晚，逛累了，信步走到康格爾士廣場歇息。

這個廣場，位于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廣場上，矗立著氣派萬千的銅雕，神氣活現(xiàn)的武士騎在奔騰的駿馬上，威風凜凜?？墒?，這威猛的武士，卻無法懾服廣場上多如繁星的白鴿，它們閑適自在地飛來飛去、走來走去，時而親昵地坐在武士肩上、時而頑皮地啄啄馬兒的鼻子，鳩占鵲巢地把這個寬敞的廣場當成了自己的溫暖的家。

賣鴿食的攤販已經(jīng)開始做生意了，我買了一包玉米粒，撒落在地上。

饞嘴的鴿子立刻從四方八面麇集于此，黑壓壓的一大片，在我腳下津津有味地啄食。瞧它們那種心安理得的吃相，仿佛長久以來就是受著我飼養(yǎng)的。有一兩只猴急的鴿子誤啄我的腳趾，很痛，但卻也讓我感受到了鴿子強勁的生命力。

這時，一名頭已半禿的老人踽踽地向廣場走來。他買了一包鴿食，走向鴿群。鴿子紛紛飛撲到他那兒，有的立在他肩膀上，有的在他的手臂上排排坐。他以枯癟多皺的手抓了一把金黃色的玉米粒，放進自己嘴里去。正當我大感愕然之際，卻見他用手輕輕地把一只鴿子攬進懷里，然后，以母鳥哺育雛鳥的方式，把玉米粒經(jīng)由干癟的唇遞送到鴿子尖細的喙里。他眼皮松弛的眸子，蘊含著柔和的笑意。夕陽艷麗的余暉薄薄地撒滿了他一身，形成了一幅動人的畫——畫中，人和鳥，正以一種超越語言的親密方式進行交流，叫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愛、和諧、平等。

他以同樣的方式，喂完了一只，再喂一只，接著又喂一只……

我靜靜地看，默默地感動，悄悄地用相機把這一幕定格為永恒。

老人喂完鴿子后，步履蹣跚地消失于廣場的盡頭。他的格子襯衫，一半塞在褲子內(nèi)，一半拖在褲子外。他的外表，是這樣的邋遢，但是，油膩的襯衫底下，卻跳躍著一顆充滿愛的心。此刻，在我眼中，他彳亍的身影，再也不伶仃了。反之，那背影，是寬厚而又寬闊的。

我的鴿食喂完了，再度走向攤販。

攤販是個年輕小伙子，厚厚的嘴唇，裹著肥肥的笑意。他指了指我的相機，說：“給我拍一張，好吧？”我說：“沒問題呀！”他雙手捧著一大把金黃色的玉米粒，露出了富翁般的笑容。我連續(xù)為他拍了好幾張，他心情極好，話也多了起來：

“剛才那個老人，你好像也為他拍了好些照片吧？”

“是呀！”我微笑地應(yīng)道，“很有愛心的一個人嘛！”

“愛心？”

不知怎的，他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狐疑地抬頭看他。

“哈哈哈！”他邊笑邊說，“他對不起鴿子，所以，天天來這里和它們說對不起?！?/p>

“什么意思？”

在這一刻，我?guī)缀鯌岩裳矍斑@個年輕人腦子出了問題了。

沒有想到，他卻以手朝遠處指了指，說：“他在那邊一家中餐館當廚師，拿手好菜是燒烤鴿子！”

（摘自“尤今新浪博客” 圖/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