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閭瑛： 張學良唯一女兒的百歲人生

張愷新

定居美國70余年的張閭瑛是張學良唯一的女兒，她的人生平靜而安和，從“帥府千金”到留洋學子，曾經(jīng)從教的她晚年熱心華人社團活動。2015年，百歲老人張閭瑛在舊金山安然辭世。張閭瑛的母親是張學良的結(jié)發(fā)妻子于鳳至。1914年，張學良奉父命與鄭家屯（今吉林省雙遼市）紳商于文斗之女于鳳至結(jié)婚，婚后于鳳至遷居沈陽大帥府。于鳳至年長張學良3歲，所以張學良婚后一直對于鳳至以大姐稱之。于鳳至嫁進張家時，張學良年方14歲，尚未成年，在生活上，于鳳至對張學良無微不至地關懷照料，問寒問暖。

1916年，張學良和于鳳至的第一個愛情結(jié)晶出生了，雖然是個女孩，但張家上下十分欣喜。由于張作霖早年曾浪跡醫(yī)巫閭山之麓，張學良取義閭山之“閭”和上古時期舜的兩位夫人“娥皇、女英”之名，為女兒取名張閭英（張學良胞弟張學銘之女取名張閭娥）。后因《爾雅·釋地》中有“東方之美者，有醫(yī)巫閭之珣玗琪焉”之語，張學良又為3個兒子分別取名閭珣、閭玗、閭琪，閭英也隨之改寫為閭瑛。

張閭瑛滿月時，張作霖專門在帥府擺下酒席，大宴賓朋，慶祝自己有了第一個孫輩。張學良對愛女十分疼愛，經(jīng)常哄“小千金”入睡，得空便帶著小閭瑛玩耍。

1916年至1919年，沈陽張氏帥府可謂連年得喜。在張閭瑛之后，于鳳至接連為張學良生下閭珣、閭玗、閭琪3個兒子，可以說是每年降生1個。1919年張學良進入東三省陸軍講武堂學習，并由此走上職業(yè)軍人之路，他不得不割舍兒女私情，張閭瑛幼年時期的教育，主要由母親于鳳至完成。

受母親于鳳至喜歡詩文的影響，張閭瑛幼年即能背誦多首古詩。8歲時，閭瑛入小學讀書。1928年張學良子承父業(yè)主政東北，張閭瑛已經(jīng)長得落落大方。張學良在公務繁忙之余帶著閭瑛姐弟郊游、打網(wǎng)球，閭瑛在大帥府度過了天真無邪的少女時代。

張閭瑛還因其特殊的家庭出身引起了媒體的關注。1930年2月5日出版的沈陽《大亞畫報》頭版頭條刊登著張閭瑛的照片，照片下邊的文字是：張學良女公子閭英女士之近影。張建文攝。此時的張閭瑛年方14歲，長相清秀，氣質(zhì)不俗，頗有大家閨秀之風。

張閭瑛曾就讀于奉天省立女子師范學校?！熬拧ひ话恕笔伦兒?，張閭瑛決心出洋留學，但父親張學良考慮到她尚未成年，并未同意她的要求。1933年4月，張學良下野出國到歐洲考察，將于鳳至和閭瑛、閭琪、閭玗姐弟帶上，他們此行的第一站是意大利。而后，張閭瑛又隨父母考察了法國、英國等國家，愈加堅定了留學之念。征得張學良同意后，于鳳至決定留在意大利羅馬，安排和照顧在當?shù)厍髮W的張閭瑛姐弟。起初，張學良結(jié)交的墨索里尼女婿齊亞諾對閭瑛姐弟的生活和求學給予了一些照顧。

就這樣，張閭瑛姐弟在母親的陪伴和呵護下，在羅馬度過了兩年多的學習時光。1936年11月，風云突變，由于意大利支持日本，宣布承認“滿洲國”，張學良與已經(jīng)擔任意大利外長的齊亞諾私交破裂，于鳳至被迫攜閭瑛姐弟到英國倫敦繼續(xù)學業(yè)。

初到倫敦，20歲的張閭瑛進入一所大學攻讀，期間，她與同樣留學英國的陶鵬飛相識。此前，早在1933年出國前，就有人想把閭瑛介紹給孔祥熙的兒子孔令侃，但張閭瑛不為孔家的財勢所動，堅決拒絕了這門提親，并對外界說：“要嫁就嫁給布衣。”就這樣，在倫敦，張閭瑛與年長自己幾歲的陶鵬飛自由戀愛了。

陶鵬飛是遼寧省鳳城縣（今鳳城市）人，早年曾就讀于奉天省立第三中學。他喜歡籃球運動，擔任過三中籃球隊隊長，在1927年6月舉行的奉天省第一次球術(shù)比賽中，由于陶鵬飛和隊友們的努力，第三中學獲得冠軍。中學畢業(yè)后，陶鵬飛考入張學良任校長的東北大學，期間又由于籃球特長被推舉為東北大學籃球隊隊長，受過張學良校長的接見。1928年，陶鵬飛率東北大學籃球隊去大連旅順與日本籃球隊比賽并取得勝利?！熬拧ひ话恕笔伦兒?，陶鵬飛流亡關內(nèi)，后赴英國劍橋大學留學。陶家沒有顯赫的軍政界背景，連陶鵬飛本人也沒有想到，在倫敦留學期間，能與昔日的大學校長張學良獨生女戀愛。張閭瑛欣賞陶鵬飛的才學、人品和強健體魄。陶鵬飛通過和張閭瑛接觸，發(fā)現(xiàn)閭瑛沒有大小姐的嬌慣之氣，相反自立能力特別強。兩人課余時間經(jīng)常在泰晤士河畔漫步，彼此訴說心事，排解煩憂。

陶鵬飛學業(yè)優(yōu)異，在當時留英中國學生中堪稱佼佼者，他勤奮好學，廣泛結(jié)交中外學者，在英國學業(yè)結(jié)束后又赴德國和美國留學，獲博士學位，并留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任教。此時，張閭瑛也結(jié)束了在倫敦的大學學業(yè)，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攻讀碩士學位。在哥倫比亞大學，張閭瑛和陶鵬飛走得更近，她寫信給已經(jīng)處于幽禁之中的張學良，希望能早日與陶鵬飛舉辦婚事，但并沒有得到父親張學良的首肯。

隨著張閭瑛和陶鵬飛愛情的升溫，1941年，經(jīng)母親于鳳至做主，張閭瑛和陶鵬飛喜結(jié)連理，在紐約組成了自己的家庭。由于西安事變后張學良失去自由，國內(nèi)形勢不利于張閭瑛姐弟發(fā)展，張閭瑛決定留居美國，同時也是為了陪伴長居美國的母親。

1958年秋，張閭瑛與母親于鳳至變賣了在紐約長島的別墅，一同移居美國西部城市舊金山。起初她們居住在舊金山的蒙哥馬利街。喜歡清靜的于鳳至不習慣居于鬧市，1960年獨自搬到距舊金山30余公里的郊區(qū)小鎮(zhèn)多樹城，張閭瑛經(jīng)常利用業(yè)余時間照看母親。

在舊金山，陶鵬飛被聘為加州大學教授，張閭瑛也從事教育工作，夫妻倆在加州華人社會中很有影響，由于他們執(zhí)教有方，為人誠懇，謙遜有禮，受到當?shù)厝A人的尊重和愛戴。為了廣泛團結(jié)和聯(lián)誼加州華人，1966年5月，陶鵬飛發(fā)起創(chuàng)辦了舊金山華人社團——舊金山中華聯(lián)誼會，并擔任會長多年，張閭瑛也作為該社團骨干，協(xié)助丈夫處理聯(lián)誼會各項事務。直到年逾九旬，張閭瑛仍經(jīng)常擔當舊金山中華聯(lián)誼會義工，投身聯(lián)誼會的一些工作。

自從1933年與父親在歐洲分別，張閭瑛就再也沒有見過張學良，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思父之情與日俱增。更令張閭瑛遺憾的是，父親從來沒有見過女婿陶鵬飛。對陶鵬飛而言，雖然在學生時代見過張學良，但那時張學良的身份是東北大學校長而非自己的岳父，陶鵬飛也渴望自己與閭瑛的結(jié)合能早日得到岳父的認可。

1961年春，蔣介石為了籠絡大批散居在海外的華裔學者，準備在臺灣召開所謂的“陽明山華裔學人研討會”，以學術(shù)會議的方式邀請海外的華裔學者來臺灣參觀考察。陶鵬飛教授和張閭瑛雙雙被列入會議的邀請名單。然而，面對邀請函，張閭瑛卻猶豫了，因為她從心底對蔣介石多年來幽禁父親的行為感到憤慨，但想到如果能去臺灣就會尋找時機見到父親，張閭瑛還是決定利用這次會議的機會去與思念多年的父親相見。臨行前，張閭瑛特意拜望了母親于鳳至，于鳳至也支持張閭瑛前往臺灣伺機探望張學良。

在臺灣參加學術(shù)會議期間，盡管張閭瑛刻意保持低調(diào)，但其身份仍然不脛而走。當人們得知張學良的獨生女從美國趕來參會時，都用驚訝的目光注視著張閭瑛。蔣介石也聽說了與會學者中有“特殊”身份的張閭瑛，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當年的“帥府千金”靠才學成為海外華裔女學者。

這次陽明山會議的會期很長，很多海外學者利用休會期間游山玩水，張閭瑛卻在為見到父親而奔走忙碌。陶鵬飛和張閭瑛夫婦動用社會關系，找到張學良的摯友和舊部王新衡、黃仁霖和何世禮等國民黨軍政界名流，希望他們能出面幫忙，結(jié)果卻得到答復：沒有蔣介石的允許，任何人也不能批準張閭瑛到張學良寓所探望。眼看會期即將結(jié)束，與父親近在咫尺卻不得相見，張閭瑛心急如焚。天無絕人之路，在國民黨將領王新衡的引薦下，張閭瑛和丈夫陶鵬飛找到了國民黨元老張群求助。與此同時，張閭瑛還求助于臺北當?shù)孛襟w，希望能得到輿論的幫助。

其實，張學良也試圖爭取見到張閭瑛。一天，張學良夫人趙一荻女士上街買菜，無意中看到《自立晚報》上刊登的《張學良之女來臺探親，官方不理不睬》的新聞，急忙買了一份報紙，趕回家同張學良仔細閱讀。這時，張學良才知道女兒、女婿已經(jīng)來到臺灣并渴望與自己相見。無奈之下，張學良給張群寫信求助，希望能幫忙聯(lián)系到閭瑛。恰在此時，陶鵬飛、張閭瑛夫婦找上門來。張群被雙方的親情感動，親自出面當“說客”，終于促成蔣介石同意張閭瑛與父親張學良見面。

1961年8月30日下午，張閭瑛和陶鵬飛終于走進有便衣特務嚴密守護的臺北市北投區(qū)復興崗一帶的一個神秘院落，見到了日夜思念的張學良。1933年意大利一別，至今已過去28個寒暑！此刻的張閭瑛欲哭無淚，眼前的父親已經(jīng)謝頂駝背、垂垂老矣，與當年氣宇軒昂、雄姿英發(fā)的全國陸?？哲娚蠈⒏彼玖钆腥魞扇?，歲月的風霜鐫刻在張學良的臉上。閭瑛禁不住淚流滿面，哽咽得一時語塞。張學良也發(fā)現(xiàn)，眼前的女兒早已不是記憶里那個天真爛漫、豆蔻年華的少女，她已經(jīng)成為一個頗具學者氣質(zhì)的中年婦女了。父女相見，相擁而泣，在場者無不感慨萬千。

平息了激動的情緒后，張閭瑛將陶鵬飛介紹給父親和趙一荻女士。陶鵬飛脫口而出“爸爸”，并向張學良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張閭瑛還向父親轉(zhuǎn)達了母親于鳳至的想念之情，并拿出于鳳至的近照送給父親。父女相隔28年相見，彼此有訴不完的話語。正當他們沉浸在濃濃的親情中時，負責監(jiān)視張學良的人員過來提醒他們：1個小時的規(guī)定會面時間到了。臨別前，張學良對閭瑛叮囑：“回去告訴你母親，說我在這里很好，叫她不要惦記。你母親一個人在美國，你們一定要勸告她多關心自己，不要總為我操心?！?/p>

此次父女相見，成了臺灣媒體記者捕捉的對象。面對記者的詢問，出于對張學良的保護，陶鵬飛只是平淡地對媒體說：“他們的環(huán)境，我很生疏?！敝蛔植惶嵋娒娴木唧w情況。第二天，臺北《聯(lián)合報》刊登出這條新聞，從報道中不難看出，由于會面被限定為1個小時，而且“經(jīng)過事先的安排”，因此給人的印象不像是親人團聚，倒有些像探望獄中的被囚禁之人。

1972年，張閭瑛退休。幾年后，陶鵬飛教授也因為年齡原因不再從教。他們將大量精力投入到社團建設和活動中，張閭瑛還一度擔任丈夫發(fā)起組建的加州中華聯(lián)誼會總干事。退休后的張閭瑛用大量時間陪伴母親于鳳至，并為母親養(yǎng)老送終。1990年3月，于鳳至在美國洛杉磯病逝，此時于鳳至所生的3個兒子已全部離開人間。幾個月后的6月1日，臺灣當局在臺北圓山飯店為張學良舉辦“九秩壽慶”，張閭瑛作為特邀客人飛抵臺北。張閭瑛出現(xiàn)在父親的祝壽席上，引起了不小震動，張閭瑛為父親能恢復人身自由而喜淚交集。

1991年3月，張學良攜趙一荻到美國探親訪友，所到第一站就是張閭瑛居住的舊金山。張閭瑛、陶鵬飛伉儷與張閭琳（張學良和趙四小姐之子）夫婦一同到機場迎接兩位老人。張學良、趙一荻初到舊金山，就住在張閭瑛家中。張閭瑛、陶鵬飛陪同兩位老人游覽了金門大橋、東河、金門公園等名勝，還帶著張學良、趙一荻到唐人街品嘗了東北家鄉(xiāng)菜。

1993年12月，張學良、趙一荻夫婦再次飛到大洋彼岸，選擇在美國夏威夷定居。張閭瑛為父親定居夏威夷操持忙碌，而后每年都會從舊金山前往夏威夷看望父親。每年6月初張學良生日時，張閭瑛都要特地前往夏威夷為父親祝壽。

張學良彌留之際，張閭瑛一直陪伴在側(cè)?？梢哉f，張閭瑛在張學良生命的最后11年里，延續(xù)了血濃于水的父女親情，也彌補了長達57年不能在父親身邊的遺憾。2001年10月，101歲的張學良在夏威夷病逝，張學良舊部、原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呂正操給張閭瑛、張閭琳姐弟發(fā)去唁電，很多團體和個人也給張閭瑛發(fā)來唁電，表達哀思。父親去世后，張閭瑛曾有回祖國大陸故地重訪的意愿，但終因年事已高等原因未能成行。盡管如此，張閭瑛仍然牽掛著祖國的張學良紀念場館建設。她將張學良在夏威夷坐過的輪椅等生活用品分別捐贈給沈陽張氏帥府博物館和東北大學；將父親張學良、母親于鳳至穿過的服裝捐給張學良出生地——遼寧省臺安縣的少帥陵景區(qū)并為該景區(qū)題寫了楹聯(lián)。她還在美國接受過遼寧省政協(xié)文史工作者和遼寧電視臺紀錄片《張學良》攝制組的采訪，講述了一些鮮為人知的往事。

2015年，張閭瑛在美國舊金山病逝，按其虛齡對外公布為享年100歲?！皫浉Ы稹睆堥傜菑垖W良家族的第二位“百歲壽星”。作為張學良將軍唯一的女兒，張閭瑛一生沒有留下炫目的事跡，卻以孝順、賢惠等美德贏得了人們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