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大江健三郎《沉落中的呼號》

陳君

內容摘要：《沉落中的呼號》是大江健三郎的短篇小說集《新人啊覺醒吧》里的作品。主要故事發(fā)生在游泳池，主人公是一名殘疾兒“イーヨー”和一群青年們。本論文在通讀小說的基礎上，著重分析明確大江健三郎對人性覺醒的吶喊以及對“新人”寄予的期盼。

關鍵詞：大江健三郎 吶喊 覺醒 新人

1994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1935年，大江健三郎出生于日本四國島的愛媛縣。在他10歲的時候，日本戰(zhàn)敗投降，美軍接管日本。美軍與當?shù)孛癖姷臎_突、新舊、東西方文化觀念上的沖突、日本政府的無力作為造成的社會混亂等都在他的童年時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這些經歷都給他的創(chuàng)作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筆者認為大江健三郎的創(chuàng)作可以分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在他的長子出生之前。他寫了《奇妙的工作》和《死者的奢華》等作品，著重描寫當時日本社會麻木荒誕的現(xiàn)狀；寫了《飼育》和《少年感化院》，以孩子的視角描寫了面臨戰(zhàn)爭時的恐懼和困惑；寫了《我們的時代》、《性的人》，從性的角度來挖掘人性。這個階段他主要是想借助作品來描寫日本現(xiàn)狀以及表達個人的政治傾向。長子大江光（先天腦殘疾）的出生（1963年6月）使他的創(chuàng)作進入第二階段。那是一個重大的轉折點，生活上，他面臨著與殘疾兒子共同生活的現(xiàn)實殘酷問題，這引發(fā)了他對生命的思考，也使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邁進了新的階段。同年夏天，他訪問廣島，調查原子彈爆炸后的情況。爆炸后出生的殘疾兒剛好契合了他的經歷，讓他在情感上產生共鳴，他的作品不再只關注個體生命，而是尋求探索人類“共生”的途徑，由個體向社會衍生出去；由日本向全世界衍生出去，從而形成了非常有個人特色的對靈魂、人性覺醒的吶喊以及為全人類擔憂的人文情懷。

他的短篇小說集「新人啊覺醒吧」創(chuàng)作于1982年，主張“舍棄陳腐的過去，獲得嶄新的未來”，并用隱喻的手法，將“殘疾兒”和“核武器”聯(lián)系在了一起，將最強破壞力的“核武器”和最弱的“殘疾兒”對比，來揭示了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不對等以及對此“核武器”的抵制，得到了當時日本文學界、評論界的認可，并獲得了“大佛次郎獎”。同時《新人啊覺醒吧》也是他第一部正式以“新人”為主題的作品，主人公——殘疾兒“イーヨー”與父親“我”的生活，正是他現(xiàn)實生活的折射，但是超越于傳統(tǒng)私小說的是，他不是只記錄自己的生活，而更多的是去尋找社會乃至全人類的共生以及生存意義，而“イーヨー”正是他所期盼的“新人”形象，是承載了他絕望與希望的關鍵點，雖然出生就必須忍受病痛折磨，但是卻一直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勇敢自立，成為大江心目中新時代的年輕人形象。這種堅強的生存意志也給大江帶來了巨大的震動，讓他能直面困境，在絕望中看到了希望。

《沉落中的呼號》作為里面的一篇，跟小說集風格、主張一致，著重敘述了主人公們從最開始的麻木、對什么都漠不關心到最后的為了別人而吶喊的意識覺醒。在主張一致的同時，又因為“吶喊”而具備了特殊的、承上啟下的意義。為什么吶喊、什么時候吶喊這些問題，從小說主人公“イーヨー”和青年們前后的變化中可以得到答案?！哎ぉ`ヨー”學習游泳的時候，經常會沉下去，他從最開始的毫無反抗到最后的張大嘴呼喊；年輕人們從一開始的只關心死者到后面為了活著的“イーヨー”吶喊，這些變化都值得我們好好思考探究。下面將關于“吶喊”寫一寫我自己的感想。

《沉落中的呼號》這篇小說是圍繞“イーヨー”的游泳展開的?！哎ぉ`ヨー”的游泳動作非常緩慢，所以一直進步不了，作為父親的“我”只能一起陪同訓練。小說中特別描寫了“イーヨー”的游泳動作：嘴巴緊緊閉著，全身放松，非常任其自然，隨波逐流，并且動作緩慢得讓人驚訝，即使在下沉的時候，也是默默地、一點都不慌張地站起來而已。不管遇到什么危險，都是一聲不吭地、安靜地游著。到后來，連“我”都被迷惑了，不由得感嘆：也許這才是作為人，而應該采取的正確游泳姿勢吧。

小說的最后，游泳的時候，在“我”沒有注意的情況下，“イーヨー”又往下沉了。作者也詳細地描寫了那個場面。“イーヨー”嘴張得大大的，像在太空游泳一樣下沉著。嘴巴大張著，像是在呼喊，不是任其自然地沉下去，小說又強調了一遍，而是像在太空游泳一樣，雖然沒有聲音，但是已經在手腳并用地掙扎了。換句話說，是在為了不沉下去而努力，和最開始的游泳姿勢完全不同了。不再任其自然，不再那么“隨遇而安”，而是只要有危險，就會掙扎，就會努力對抗?！哎ぉ`ヨー”大張的嘴給了我他在吶喊的感覺，更重要的是，他下沉時候動作的變化，前后對比一下，嘴巴閉得緊緊的、沉下去也只是緩慢站起來；到后來大張著嘴想發(fā)出聲音、手腳并用地掙扎，這些變化內在的含義非常深刻。作為殘疾兒降生的孩子，在一步一步的對抗病魔過程中，那種人之為人的堅韌發(fā)生了強大的作用，從不會說話，到艱難發(fā)聲，他付出的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努力，所以在游泳中一開始一直默不作聲，到最后生命受到了真正的威脅的時候，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一下子激發(fā)了他大張著嘴想要吶喊的沖動。而當時“我”腦海里瞬間跳出來的就是打破！憤怒！絕望的吶喊！在無限空間里面沉下去，沉下去！“吶喊”中所蘊含的希望和力量更加清晰明朗了。

小說的另一主角是在游泳池訓練的一群二十多歲的青年團體。他們的變化也給了“我”很大的觸動。

首先小說通過“我”的眼睛，描述了他們的樣子、衣服以及對他們整體的印象。他們用日本的舊軍隊式的西班牙語來點名，穿著統(tǒng)一的迷彩服，坐著護送車樣式的公交車過來的。他們剃著平頭，穿著黃褐色的游泳褲，互相都不說話，非常沉默、給人感覺非常陰郁、壓抑的一群人，感覺和我們生活不在同一個時代，和“イーヨー”一樣。除了對于已經死去的作家M之外，他們對身邊其他的事情和人一點都不感興趣。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他們都只是像平時一樣安靜地，互相沒有任何交流地訓練。只有隊長朱牟田一個人經常來跟我聊天。據(jù)朱牟田說，他們是為了紀念M自殺十周年來集訓的，他們研究M思想，要將M行動進行下去。日常生活中也都是用西班牙語交流。

這里必須要介紹一下M作家。M作家指的是日本著名作家三島由紀夫。他出生于1925年，不可避免的，二戰(zhàn)、1945年天皇的戰(zhàn)敗宣言、美軍的接管都給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以及人生帶來了很大的影響。他跟大江健三郎的政治立場正相反，他要守衛(wèi)所謂的日本傳統(tǒng)文化之根，堅決擁護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的天皇，并力圖恢復“往日的榮耀”。1968年，他組織了自己的私人武裝--"盾會"，聲稱要保存日本傳統(tǒng)的武士道精神并保衛(wèi)天皇。并于1970年11月25日煽動軍隊搞武裝政變而發(fā)表充滿了戰(zhàn)爭狂熱的演說，呼吁"真的武士"隨他發(fā)動兵變，推翻否定日本擁有軍隊的憲法，使自衛(wèi)隊成為真的軍隊以保衛(wèi)天皇和日本的傳統(tǒng)，但是沒有人響應，隨后按照傳統(tǒng)武士道的自殺程序切腹，由同伴為其“介錯”（砍下頭顱）。他的政變雖然失敗了，但是他的自殺還是影響了許多人，甚至包括“イーヨー”。

在一切似乎都很順利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在M自殺十周年忌日一周前，他們隊里面有三個年輕人打破了游泳池的玻璃墻壁逃走了。從最開始的“什么都無所謂”，到現(xiàn)在打破墻壁逃離、他們群體內部已經慢慢有了微妙的變化。有一部分人已經開始動搖，開始考慮自己的處境以及出路，要從那個什么都不想、每天都很無聊、只關注M的氛圍里面逃出來。“我”也覺得這件事應該會是讓他們覺醒，讓他們開始考慮現(xiàn)實問題的一個巨大刺激。

一周后，也就是M自殺十周年忌日的當天，我們在游泳池又遇到了他們?！拔摇睋乃麄儠谀翘觳邉澥裁幢┝π袆樱砸恢庇^察著他們。不一會兒，他們發(fā)生了無聲的大騷動，似乎想向我們沖過來?！拔摇倍家呀涀龊昧烁麄儗沟臎Q心。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對面的人打破了玻璃墻壁，帶血的手一直指向我們這邊，嘴里一直在發(fā)出西班牙語，依稀是“小孩子，少年，游泳池，困難，危險”等單詞，我這才注意到“イーヨー”的情況。原來是他們發(fā)現(xiàn)了“イーヨー”正在往下沉，想通知我。就在這里，發(fā)生了小說中最激烈、也是最讓人感動的“吶喊”。這個“吶喊”不是為了他們尊敬的M作家，不是為了他們自己，而是為了他們周圍需要幫助的一個小孩子。應該是覺得比起對死者的關心，自己生活的現(xiàn)實世界更重要了吧。而且被打破的不僅僅是玻璃墻壁，更是他們與世隔絕的心理壁壘，讓他們掙脫束縛、人性覺醒，并與現(xiàn)實世界聯(lián)系起來了。讓他們不再沉溺于虛無的腐朽的過去，而是立足現(xiàn)在，去期盼嶄新的未來。這也符合大江心目中的“新人”形象。

從最初的沉默到最后的吶喊；從只研究死去的人，到關心現(xiàn)實中的人；從對什么都漠不關心，到去關注周圍世界，毋庸置疑的，這群年輕人們在覺醒?！哎ぉ`ヨー”也在變化。這些改變都讓“我”真切地看到了希望和感動，讓“我”本身也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觸動，被注入了新的力量，這也完美地表達了大江健三郎的作品主題“靈魂的救贖”。那個被打破的玻璃墻壁是由絕望向希望轉化的連接點，那些吶喊是對陳腐過去的拋棄，是邁向積極生活、嶄新未來的號角。

參考文獻

1.李書慧.《21世紀中國大江健三郎小說研究綜述》.太原大學學報.2012-12，13

2.霍士富.《大江健三郎小說<新人啊覺醒吧>的復調性》.國外文學.2003年02期

3.劉東明.《殘缺世界里的思想行者》.湖南師范大學.2007年

4.楊潔.《論大江健三郎的新人理想--從《感化院的少年》到《兩百年的孩子》.華東師范大學.博碩論文

5.王麗華.《大江健三郎對核時代人類靈魂救贖問題的獨特認識》.文學教育.2013.10

（作者單位：三明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