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沫末
一條河有著比傳說更加悠長的歷史與神韻,亦歷經山迢路遙的坎坷與顛沛。
它比一個帝王出巡的場面宏大,比一個朝代的興衰更多深邃與跌宕。
往小了想,也可以是一條魚的快樂,一株水草的柔情。
抑或,是某個春色彌漫的三月,一對少年男女的情懷初涌。
三月,天上或人間有多少條龍,都不足以撼動白河之水的執(zhí)著與清澈。
即使康熙大帝向天再借五百年,也長不過河流的使命。
從壩緣群山傾瀉而下的流水,匯至大馬群山的腳踝處。
億萬年之前的造山運動使得山石在瞬間生離、錯位,再靠近;再錯位、再溶蝕。
如此往復,石頭肌肉和骨骼硬生生地被磨蝕成滴滴淚珠。
在某一個春潮翻滾的夜里,噴出,愛的清泉。
三月末的白河源頭,倒春寒與沿高原南下的朔風還在浮云間吹奏著冬日的哀歌。
自大馬群山的側影望過去,時光里沉淀下的鵝卵石正被漸柔的水草和浮藻淹沒身姿。
一條河的走向與果敢遠比一座山偉岸和堅毅。
滴水穿石的柔韌常常讓一個內心虛弱的人,不敢直視潛藏在心靈河床里的陰郁。
此時已有星星點點的綠意在河岸兩側的山勢上泛出。
河流是沒有姓氏的,她是涌動于大地之上的愛之精靈,為愛生,為愛流淌,為愛川流不息……
烽煙與戰(zhàn)火止于河的柔弱和無私供給。
嫌隙與紛爭溶于一條河納百川的胸襟。
這條河,是母性之河,臍帶之河;這條河,是疆域之河,亦是征戰(zhàn)與防御之河。
河之東南,山勢逶迤卻趨于秀麗,經霞城,納湯河之溫潤,斂黑河之氣韻;入京津,孕天地之銳麗,潤京都之華盛。
河之西北,山體直立突兀,若內蒙古高原奔馳而下的數(shù)萬匹駿馬在壩緣處凝固成歲月的雕像。
群山外,錫林郭勒草原霸道地將遼闊的綠色潑灑到天邊。
草場深處,風吹草低,嗚咽婉轉的琴聲,是縈繞于草原兒女肌膚上的深情。
起伏的界壕如亡去的馬匹的骨骼,在茫茫草原迂回、承轉。
農耕文明的煙火與小調,游牧文化的寬廣與粗糲在白河的水滴中匯聚、碰撞、融合。
在奔突的九個龍頭的泉水中,一條新的河流,由此生出。
白河源濕地,農舍炊煙裊娜,泛著油光的成年的駿馬領著剛剛足月的孩子在草地上悠閑踱步。
和平與寧靜演繹出一幅新時代的靜美畫卷。
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駿馬。
這條河亦是天神射入沽水大地的一支金箭。
歷代有多少帝王在此往復逡巡。
筑長城,修廟宇,求天地日月,綿延神仙香火佑護一方百姓平安。
長風漸起的十月,萬箭墜入處,大馬群山層林盡染。
蒼蒼茫茫的望云驛道已隱入時間的碑刻。
云煙漫卷處,時代的號角正在吹奏新絲綢之路上的凱歌。
戰(zhàn)還是和?長城給出了最好的答案。
逶迤白河沿岸的古長城既是歷史的回聲亦是民族融合的見證。
百姓拒絕戰(zhàn)爭,拒絕顛沛,渴望安寧的田園生活。
于是,便有了一塊磚石與另一塊磚石在中華大地上的相遇。
于是便有了兩個人的,戰(zhàn)爭與和平的演繹——長城。
一個生命最原始的愿望,原本只是一滴水,純凈、簡單。在盡可能的空間里滋潤另一個生命。
春之上,在白河源,多少煩惱,多少云煙都被這純凈的流水擄了去。
河岸邊靜止駐足,只是我的春水……
(選自《散文詩》2017年9期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