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根民
宏偉下班后回到家,發(fā)現(xiàn)老爸不見了。他到每個房間喊了幾聲,仍不見老爸的身影,心里一慌,老爸又跑丟了!
這是老爸第幾次跑丟了,宏偉已經(jīng)記不確切了。這些天讓他頭疼的事就是老爸一個勁跑丟。第一次跑丟是在一個星期天的早上。老爸早早起床,坐在床沿上發(fā)呆。因為剛從鄉(xiāng)下來到城里,在他家裝修一新的單元樓里還不習慣,可能是怕宏偉和媳婦瞪白眼,他不敢吸煙。要是往常在家,他每天早上起來都要吧嗒吧嗒美美地吸上一鍋子旱煙,幾十年的習慣了突然一改,讓他很不適應,感覺自己就像關進籠子里的鳥,不準亂飛,也不準亂叫,能不憋屈嗎?所以,那天早上老爸沒給任何人打招呼,悄悄走出自己房間,躡手躡腳走過客廳,乘著電梯,從十七層高樓落到了地面上,他心里才踏實了,好像兒子家就是在萬米高空的飛機上,隨時都有掉下來摔得粉身碎骨的可能。
那天,宏偉上班前就發(fā)現(xiàn)老爸的房間沒人了,以為老爸下樓去公園鍛煉了,就沒在意。中午吃飯時還沒見老爸,問媳婦,也不知道。這下他急了,顧不得吃午飯,和媳婦分頭去公園、廣場、商店來回找,幾經(jīng)周折,還是在火車站廣場找到的。宏偉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跑到老爸跟前說,爸,你走了也不說聲,讓我們都快找死了。老爸臉色陰沉,情緒很平靜,我要回家,城里不適應。你幫我買張回家的車票吧!
第二次,老爸是跑丟在長途公共汽車站,眼看著拿著車票上長途汽車了,讓宏偉看見了。這次宏偉生氣了,爸,人家都往城里跑,你卻偏要回鄉(xiāng)下,鄉(xiāng)下有啥好的,你干嘛非要回去?老爸沒有吭聲,坐在車上不下來,也不理兒子,任宏偉和媳婦一番好勸,就是不聽。
那次,老爸在鄉(xiāng)下還沒待幾天,就被宏偉再次請到城里。他實在不放心把一個快七十歲的老頭孤零零丟在家里。這一次,宏偉滿足了老爸一個條件:不干涉老爸任何行為,包括早上起來坐在床上吸煙。
老爸能夠再次進城,還有一大誘惑,那就是宏偉把送兒子貝貝上幼兒園的差事交給了老爸,這下可把老爸高興死了。每天接送小孫子時,一路上都能聽小孫子用稚嫩的童音給他說幼兒園里的新鮮事。今天老師表揚他聽話,昨天老師讓那個叫狼毫的小搗蛋鬼罰站了,每天都有聽不完的新鮮事,老爺子聽得兩眼一瞇,胡子直往上翹。按說,有了小孫子的誘惑,老爸應該不會再想著回鄉(xiāng)下了。這次跑丟,十有八九又會故伎重演。
第二天是個星期天。宏偉一大早開著私家車,帶著兒子回一百多公里外的鄉(xiāng)下。
宏偉的老家在黃土溝壑里,以前村邊那條細細的河流如今早已干涸,吃水都要去幾里外的小河里拉水。村子里的年輕人都外出打工或者進城做生意了,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小孩和不識字的婦女。車子開到村頭,宏偉看到往日綠油油的坡地如今只剩下裸露的黃土,就連掙扎在半坡上的幾棵樹木也孤零零地干枯了。正是春夏之交的春播時節(jié),卻難以發(fā)現(xiàn)往日家鄉(xiāng)男女老少忙著播種的情景。
管他呢,反正自己開著小廠子,和媳婦一年收入也不少,比種莊稼不知要好多少倍。宏偉暗自慶幸自己當年走南闖北做生意,如今雖快三十,但要房有房,要車有車,什么都不愁了。兩個姐姐也都遷到了城里,老媽去年走了之后,他就直接把老爸接到了城里享清福,也算盡一點孝道。誰知,老爸不知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放著舒坦的城里日子不過,非要三番五次往鄉(xiāng)下跑,他想不通,這荒山野嶺的土塬上有啥好迷戀的。
到家了。宏偉抱著兒子走下車,推開沉重的木門,眼前的景象讓他驚住了:老爸穿著十多年前下地干活的那件土里土氣的粗布衣裳,頭戴一頂已經(jīng)褪色的破舊草帽,褲腿和袖子挽得老高,在院子里的一片平整好的土地上播種花生,身后還堆著半袋子土豆種。
聽到腳步聲,老爸抬起頭,汗珠子從長長的眉毛上滾落下來。他臉上綻放著孩子般的笑容,對小孫子說,貝貝,爺爺給你種花生和土豆,再種點黃瓜、茄子、西紅柿,保管比城里買的好吃,以后想吃啥就給爺爺說,爺爺給你送去。
爸,你這是干啥呀?都什么年代了,誰還種地?宏偉不解老爸咋就這么會折騰。
兒子,你給我聽著,咱是莊稼人,莊稼就是咱的命根子,啥時候都不能丟。老爸低下頭,在腳下的土壤里撒下一粒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