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與“如謎的解謎者”（一）

花卷

短暫的和平

話說，我們講了兩個“一戰(zhàn)”期間的密碼戰(zhàn)故事。一個是德國外長齊默爾曼勾結(jié)墨西哥懟美國的密電，被英國海軍情報部門“40號房間”截獲、破譯，然后一轉(zhuǎn)手捅給了美國總統(tǒng)威爾遜，導致美國對德國宣戰(zhàn)。另一個是德軍在皇帝會戰(zhàn)中用來傳遞作戰(zhàn)指令的ADFGVX密碼被法國情報局破譯，間接地導致了一場關(guān)鍵性戰(zhàn)役的失利。這兩個故事里，德國似乎都是那個倒霉蛋，自己辛辛苦苦整出來的密碼系統(tǒng)最后都讓別人破譯了，相當于在敵人面前裸奔，這能不吃敗仗么？看到這里，你們肯定要問了：難道說德國人的情報水平就這么爛嗎？難道英法他們用的密碼就特別厲害，德國人都沒辦法破譯嗎？

你還別說，到了和平年代，以前打仗時那些破事兒就都被拿出來討論了。這一討論不要緊，大伙兒驚奇地發(fā)現(xiàn)，德國人在“一戰(zhàn)”期間根本就沒有花精力去破譯敵人的密碼！換句話說，德國人的思路是：我們的密碼特別強大，你們都破不了，而且我也一直在升級密碼系統(tǒng)?。∥覀兊闹笓]官特別厲害，你們怎么安排行動，我們都不care?。∧阏f這是哪兒來的迷之自信??！結(jié)果怎么樣大家也都看到了，看來當這個“倒霉蛋”可絕不是因為“幸運E”，而是智商需要充值啊！

不過，這些事兒德國人也是后來才反省的，“一戰(zhàn)”剛結(jié)束那會兒，德國人還天真地認為，我們的密碼根本就沒有被敵人破譯，一切失敗都是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shù)的失敗，就比如齊默爾曼的密電，美國人還不是踩了狗屎運才從墨西哥的電報局偷出來的？他們有天大的本事也破譯不了我們?nèi)绱藦碗s的外交密碼啊！實際上，看過前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美國人確實沒破譯密碼，破譯密碼是英國人干的，而且狡猾的英國人還表演了一出套路，專治一根筋冒傻氣的德國佬。

民間高手

雖然德國軍方在情報方面各種犯蠢和自以為是，但俗話說“高手在民間”，論搞技術(shù)，德國人還是有兩把刷子的。1918年2月，就在“一戰(zhàn)”西線戰(zhàn)事膠著萬分，德軍準備發(fā)動最后一波攻勢的時候，有個叫阿圖爾·謝爾比烏斯（Arthur Scherbius）的德國工程師提交了一份專利申請，講的是他發(fā)明的一種轉(zhuǎn)輪密碼機。

謝爾比烏斯1878年出生于德國法蘭克福，從小就立志要當一名偉大的工程師。他大學本科學的是電氣工程，后來又在漢諾威大學拿到了工學博士學位，要知道那個年代的博士可比現(xiàn)在值錢多了。謝爾比烏斯的老爹是做生意的，家里應該還是有一定的底子，而且謝爾比烏斯也從小耳濡目染了老爹的商業(yè)頭腦，因此他這個密碼機，當然不是隨便搞著玩的，而是要把它搞成個正經(jīng)的產(chǎn)品，推到市場上狠狠地賺上一筆。

于是，就在1918年提交了專利申請之后，謝爾比烏斯跟朋友合伙開了個公司，字號特別直白，就拿兩個人的名字拼一塊兒，叫“謝爾比烏斯&里特”（Scherbius&Ritter;），他們這個公司的主要業(yè)務就是生產(chǎn)和銷售自己發(fā)明的那種密碼機。好產(chǎn)品自然得起個響亮的品牌，我們中國很多品牌喜歡起個洋名，顯得特別高端洋氣，謝爾比烏斯也沒能免俗，他也給自己這個密碼機起了個“洋名”，就叫“Enigma”。這個詞來自特別高端洋氣的希臘語，是“謎語”的意思，你看，聽起來特有神秘感是不？

那么，謝爾比烏斯打算把這個密碼機賣給誰呢？想想看，誰會經(jīng)常用密碼來通信呢？這不明擺著的嘛，軍隊唄！于是謝爾比烏斯他們就先跑到德國海軍上門推銷去了。不過我們剛才說了，德國軍方這時候還處于自我膨脹的糊涂蛋狀態(tài)，對升級密碼系統(tǒng)沒太大興趣，不過一看有人來推銷密碼機，也覺得這玩意兒挺新鮮的，要不這樣，這位同志，你先來介紹一下你發(fā)明的這個東東到底怎么個厲害法吧。

一代神器Enigma

對密碼戰(zhàn)歷史稍微有點了解的人應該都聽說過Enigma這個名字，不說如雷貫耳家喻戶曉吧，至少它也可稱得上是“一代神器”。既然Enigma如此經(jīng)典，那它自然有獨到的過人之處，甚至可以說，它是一個“劃時代的偉大設計”。那么，它到底偉大在哪里呢？

德軍在“一戰(zhàn)”期間使用過很多類型的密碼，有外交部和海軍用的那種密碼本（本質(zhì)上就是用數(shù)字來替換單詞的置換密碼），也有像ADFGVX這種把換位和置換結(jié)合起來用的復合密碼，但是無論是哪種密碼，置換的部分基本上都是用的單表。我們之前講“多表密碼攻防戰(zhàn)”的時候曾提到過，單表置換密碼在頻率分析面前幾乎是不堪一擊，而更安全的多表置換密碼早在文藝復興時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到了“一戰(zhàn)”的時候，像維熱納爾方表這種多表置換密碼也早已經(jīng)很成熟了，可為什么軍隊會放著這么好的東西不用呢？

答案很簡單，因為多表密碼的效率太低，不好使！想想看，以前用書信通信的年代，人們對效率沒什么追求，反正信寄到對方手里要花很久時間，你加密解密的效率再高也沒啥用。然而，進入電報時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電報那是光速啊，速度一下子就甩開書信N條街。于是，在信息本身的傳輸速度已經(jīng)達到幾乎“瞬時”的情況下，人們就自然而然地會發(fā)更多的消息，特別是軍隊里，大事小事都得發(fā)電報指示，加密解密太慢就成為信息傳輸?shù)钠款i，那可就真的耽誤事兒了。

既然多表密碼哪兒都好，就是太慢，那只要給它提提速，不就完美了嗎？工業(yè)革命的浪潮滾滾向前，這時說到提速，人們首先想到的當然是用機器。你看機器都能替代大批的紡織女工，把布織得又好又快，那能不能用機器代替人手來做加密解密呢？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我們之前講過的阿爾伯蒂密碼盤（不記得的話往回翻一下《多表密碼攻防戰(zhàn)（一）》），那玩意兒被譽為最早的實用多表密碼裝置，它的用法就是寫幾個詞轉(zhuǎn)一下密碼盤的位置，這樣就能切換置換表了。想到這里，有人一拍腦袋，說我做個自動轉(zhuǎn)的密碼盤不就行了嗎？

不用說，這個拍腦袋的人就是謝爾比烏斯，當然，也不光是他，其實那個時候有很多人都在研究這個，但是誰第一個做出東西來誰就是老大呀。謝爾比烏斯的基本思路就是做這么一個能自動轉(zhuǎn)的阿爾伯蒂密碼盤，然后這玩意兒就像一臺打字機一樣，有個鍵盤，按下一個字母，打出來的卻是另一個字母，然后上面的密碼盤就自動轉(zhuǎn)一個格，哇，太炫酷了！

按一個字母打出另一個字母這個腦洞雖然很棒，但實現(xiàn)起來比較困難，因為打字機是個機械系統(tǒng)，要動態(tài)改變鍵盤和打字的小錘子之間的連接實在不容易，最關(guān)鍵的是，它太容易壞?。〔贿^，條條大路通羅馬，謝爾比烏斯就想了另外一條路：我在密碼盤后面接上電線，前面連接鍵盤，后面連接一組上面標著字母的燈泡。鍵盤一按，通過電線連接，后面一個燈泡就亮了，然后那個密碼盤一轉(zhuǎn)，接線的方式就會改變，于是再按同一個鍵，后面會亮另一個不同的燈泡。

此圖就是Enigma上用的密碼盤，我們一般管它叫“轉(zhuǎn)輪”（rotor）。你仔細看，這個轉(zhuǎn)輪的一側(cè)是金屬針，另一側(cè)是金屬觸點，里面的線是亂序接的，也就是說，一個金屬針并不連接到同一位置上的觸點，而是連接到另一個位置的觸點。這樣一來，前面鍵盤上按下一個字母，經(jīng)過轉(zhuǎn)輪之后就變成了另一個字母，然后當轉(zhuǎn)輪旋轉(zhuǎn)之后，所有的觸點又會被重新連接，這就相當于換了一張置換表。

轉(zhuǎn)輪上的每一格都標有一個字母，很明顯，一個轉(zhuǎn)輪可以產(chǎn)生26組不同的置換表。謝爾比烏斯覺得這個數(shù)量還是太少了，不能給別人留下暴力破解的機會！那怎么增加置換表的數(shù)量呢？你可能會說，多加幾個轉(zhuǎn)輪就可以了唄。這辦法沒錯，不過要注意的是，我們需要讓這幾個轉(zhuǎn)輪按不同的速率來轉(zhuǎn)，就類似鐘表上的指針，秒針轉(zhuǎn)一圈，分針走一格，分針轉(zhuǎn)一圈，時針走一格，有這樣的進位關(guān)系，幾個轉(zhuǎn)輪才能遍歷所有的排列組合。

于是，謝爾比烏斯在他的Enigma密碼機上裝了3個轉(zhuǎn)輪，轉(zhuǎn)輪之間就通過那個金屬針和觸點相互連接，一個字母從鍵盤上按下之后，要依次經(jīng)過3次置換，最終變成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字母，更重要的是，每次按鍵之后還會自動切換置換表.即便你連續(xù)按下5個A，它也能給你變成像GUITP這樣5個完全不同的字母，超神奇有沒有！

神奇的反射器

好了，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有了一臺可以自動切換置換表的密碼機，但細心的你一定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還有一個問題沒解決呢——我們的密碼機只能加密，不能解密啊！確實，你可以把5個A變成GUITP，可是你怎么把GUITP變回5個A?。恐荒芗用懿荒芙饷艿拿艽a機根本沒法用嘛！要解決這個問題有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重新設計一臺解密機，不過這樣一來，用戶就得帶兩臺機器才能收發(fā)消息了，這個畫風實在太low。第二個辦法呢，就是把這臺機器設計成兩用的，既能加密也能解密，這樣用戶就不用多帶一臺機器啦。

據(jù)說，謝爾比烏斯自己也沒想出什么好主意來解決這個問題，不過他公司里的一個小伙伴倒給他出了一個點子。這個設計特別天才，但有趣的是，這個設計后來居然成了破解Enigma的一個重要弱點。（哎呀，不小心劇透了。）那究竟是個怎樣的設計呢？如果我們要讓這臺機器能夠“一機兩用”，最直接的思路就是把它設計成一個“自反”的結(jié)構(gòu)。所謂“自反”，就是說比如我在某個狀態(tài)下按下A鍵，B燈泡亮，那么在同樣的狀態(tài)下（轉(zhuǎn)輪的位置都相同），如果我按下B鍵，那么A燈泡就應該亮。這種設計的巧妙之處在于，我依次按下明文中的字母，機器就會幫我變成密文，也就是加密的過程；反過來，如果我依次按下密文中的字母，機器就會幫我變回明文，也就是解密的過程。

問題來了，這個“自反”的機制怎么實現(xiàn)呢？小伙伴跟謝爾比烏斯說，咱們在最后一個轉(zhuǎn)輪的后面加一個反射器，把電流反射到另一個觸點，然后沿著轉(zhuǎn)輪再一個一個走回去，一直回到鍵盤。鍵盤的地方咱們做一個雙擲開關(guān)，平時鍵沒按下去的時候，電路跟燈泡是接通的，于是，被反射回去的電流就會直接點亮相應字母的燈泡。

如果上面一段看得有點暈的話，咱們看這張簡單的示意圖吧。按下A鍵，電流依次跑過右、中、左3個轉(zhuǎn)輪，到達最左邊的反射器，然后從另外一條路線又依次跑過左、中、右3個轉(zhuǎn)輪，最后回到鍵盤這里的G，于是就點亮了與字母G相對應的燈泡。假設這個時候我按下G鍵，那么電流就會按照完全相反的路線跑回到A的地方，點亮A燈泡。你看，這樣不就實現(xiàn)了“自反”么？只需要一臺機器，就可以同時完成加密和解密啦，簡直完美！

（那么，謝爾比烏斯有沒有成功地把他的密碼機賣給德國海軍呢？接下來又會發(fā)生怎樣的故事呢？我們下期繼續(xù)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