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剛菊
1938年的初春,與蘇州共享天堂之譽的杭州,由于日本侵略者的踐踏,昔日風景如畫的西湖秀色,變得滿目瘡痍,蕭瑟一片。
日本憲兵隊隊長小島一郎,40余歲,又矮又胖,他剛剛接到南京日軍總司令部發(fā)來的密電,要他盡快搜羅中國的文物古董。杭州乃歷史文化古城,是他們搜羅文物的重點區(qū)域。
小島一郎立即喚來了漢奸章昌頤。章昌頤30來歲,高挑個兒,理著個三七開的分頭,他生性刁鉆,趨炎附勢,吃喝嫖賭,樣樣皆能。日本人來后,他當了漢奸,干起喪節(jié)辱國的勾當。
《李端端圖》(局部) 唐伯虎 畫
小島一郎向章昌頤講明了原由,并要他提供有價值的文物古董的線索。章昌頤的小眼睛眨了一下,撩了一下散落在額前的頭發(fā):“隊長,我知道慕容鶴鳴藏有一幅唐伯虎的《李端端圖》,這圖可是稀世珍寶?!毙u一郎迫不及待地問:“真的?誰是慕容鶴鳴?他住在哪里?”章昌頤諂媚地湊近小島一郎的耳朵:“他是個畫家,住在醬園弄尾,他祖父、父親都是古書畫收藏家?!?/p>
“走,你帶路,我們馬上去慕容鶴鳴家!”隨后,小島一郎率四五個日本兵,在章昌頤的帶領下,直奔醬園弄。
慕容鶴鳴恰逢而立之年,祖上數代收藏書畫珍品,傳至他手,藏品極豐。他聰穎好學,不僅收藏書畫,還能畫幾筆丹青,寫得一手好字。在他所有的藏品中,最為珍貴的就是那幅《李端端圖》,這是明代姑蘇才子唐伯虎的真跡,畫的是唐代女子李端端請詩人崔涯題詩的故事。畫面上李端端手持白牡丹,站立堂前,似在訴說她的身世;崔涯端坐在椅子上,面對李端端,似在專心傾聽。整幅畫的畫面構圖精美,人物逼真?zhèn)魃?,是唐伯虎的得意之作。三年前,慕容鶴鳴在蘇州玄妙觀內的一家古玩店里以2000塊大洋購得此畫,珍藏至今。
章昌頤也住在醬園弄,他住在弄口,慕容鶴鳴的家則在弄尾,慕容鶴鳴的妻子名叫鄭瑩玉,貌美若仙。好色的章昌頤早已對她垂涎三尺。一次,趁著慕容鶴鳴去蘇州探訪友人,夜間,章昌頤悄悄潛入慕容鶴鳴家,摸進鄭瑩玉的臥室,欲對其施暴。不料,鄭瑩玉是烈性女子,寧可身死也不肯就范。她的叫喊聲驚動了左鄰右舍,嚇得章昌頤慌忙而逃。待慕容鶴鳴回來后,鄭瑩玉將此事告訴丈夫,慕容鶴鳴對章昌頤更加痛恨。而章昌頤卻并未就此善罷甘休,時時想再找機會生事,如今聽說日本人要搜羅文物古董,他便首先想到了慕容鶴鳴,意在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天,慕容鶴鳴正在家里品茗,猛然間看到家里闖進幾個日本兵,大吃一驚,再一瞧,見章昌頤也在其間,心想此番定然兇多吉少。小島一郎捻了捻胡子,說:“你叫慕容鶴鳴?”慕容鶴鳴不語,微微點了點頭。章昌頤諂笑著上前說:“喔,我來介紹一下,慕容先生,這位是日本憲兵隊隊長小島一郎先生。”
慕容鶴鳴聽完仍面無表情,不做回應,小島一郎假惺惺地笑著:“我今天來是想和你交朋友的。”慕容鶴鳴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揚,仍不理睬。小島一郎又說:“慕容先生,作為朋友,我想欣賞一下你收藏的那幅《李端端圖》,你不會不給面子吧?”
慕容鶴鳴一愣,繼而又恢復常態(tài):“小島一郎隊長,你真會開玩笑,我……”他話未說完,轉眼瞥見章昌頤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態(tài),急忙打住了話頭。他原想否認自己有此畫,可是他想起章昌頤曾經見過自己的那幅畫,不承認反而會引起大禍。
聽到慕容鶴鳴想拒絕,小島一郎霎時臉色一沉,目露兇光:“怎么樣?慕容先生,你不夠朋友,不肯賞臉,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慕容鶴鳴說:“不是不肯給你看,只因此畫前幾天恰好被我的一位蘇州好友借走了,至今尚未歸還?!彼胩氯^去。小島一郎瞇著雙眼,狡黠地盯著慕容鶴鳴,又轉身望了一下章昌頤。這時,鄭瑩玉購物歸來。
小島一郎見了鄭瑩玉,雙目發(fā)直,他還從未見過如此嬌艷的中國女人。章昌頤的目光也不懷好意地在鄭瑩玉身上掃來掃去。小島一郎轉動了幾下眼珠,說:“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不過要請你太太跟我們去一趟憲兵隊。給你五天時間,你去蘇州取畫,到時以畫換回你的太太?!毙u一郎命憲兵將鄭瑩玉帶走,之后便揚長而去。
慕容鶴鳴本想說謊搪塞過去,再從長計議,未料到陰險狡猾的小島一郎會將妻子抓去。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蹙眉思索著。少頃,他便有了主意,他將大門緊鎖,返身回到廳堂里,撬開桌子下面的一塊大方磚,從中取出一卷畫。隨后他帶著畫匆匆來到蘇州的好友家,決定在此小住幾天,憑著自己描繪丹青的技巧,臨摹一幅《李端端圖》,然后再去日本憲兵隊,以畫贖出妻子。
五天之后,慕容鶴鳴帶著精心臨摹的贗畫,來到日本憲兵隊。
一見慕容鶴鳴,小島一郎忙迎上前去,從他手中取過畫,連聲叫好:“好,好,慕容先生,你很守信用,佩服,佩服?!薄拔移拮幽??快放她出來?!蹦饺蔸Q鳴說著,注意到一旁的章昌頤臉有異色,心頭一緊。
小島一郎冷冷一笑:“啊,你妻子真倔,她撞到桌角死了。哎,可惜可惜,多漂亮的女人啊?!?慕容鶴鳴如遭五雷轟頂,頓時只覺得天旋地轉,幾個憲兵抬出了鄭瑩玉的尸體,只見她額頭血跡已凝,容貌依然。慕容鶴鳴心痛欲裂,慟哭著撲上前去。
原來,小島一郎在鄭瑩玉被抓來的當天晚上,和章昌頤一起喝了不少酒。爾后,他們二人一起來到關押鄭瑩玉的房間,欲對鄭瑩玉行不軌之事。不料,鄭瑩玉寧死不屈,猛然撞向一旁的紅木桌角。頓時,鄭瑩玉鮮血四濺,倒地身亡,其狀慘烈之極。小島一郎和章昌頤驚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這般溫柔嬌美的女子會如此剛烈。
再說小島一郎獲此珍品,欣喜萬分。他特意將畫懸掛在辦公室里,附庸風雅地欣賞了一會兒,便到臥室小憩。豈料,他睡得正迷糊之時,突然一個憲兵沖進來高聲說:“隊長,不好了,那幅畫燒起來了?!?/p>
小島一郎“嗖”地翻身而起,直沖辦公室,只見那幅畫燒得正旺。他奔上前胡亂抓起一件披風撲打著,待火撲滅,那畫早已成為灰燼。
“怎么回事?怎么會燒起來?”小島一郎怒氣沖沖地質問憲兵,那憲兵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小島一郎沮喪地嘆了口氣,懊惱不已。
原來,慕容鶴鳴臨摹好《李端端圖》之后,他心想雖然自己畫得還算逼真,但如果小島一郎叫行家來鑒別真?zhèn)危y免會露餡,到時,小島一郎又會來糾纏不休。他苦思冥想,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將一層薄薄的磷粉涂在贗畫的背面,他料定小島一郎會將畫掛起來欣賞,到時風一吹,用不了多久,那磷粉便會自燃,將畫一同燒成灰燼,小島一郎便會以為《李端端圖》真跡已焚,不會再來胡攪蠻纏。
三天后的清晨,章昌頤的妻子薛艷君上街買菜,她看見一個戴著草帽的老農坐在街邊,面前放著一只三四斤重的大甲魚。章昌頤最喜歡吃甲魚,薛艷君便將甲魚買下來,拎回家里宰殺洗凈,做了一道清蒸甲魚。
時近中午,章昌頤見了香氣撲鼻的清蒸甲魚,口水直流。他斟酒舉箸,正欲解饞,不想小島一郎突然到來。原來小島一郎剛巧路過,順便進來問問章昌頤有沒有新的線索能弄到文物古董。
章昌頤指了指砂鍋中的甲魚:“隊長,快坐,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來,一起喝幾杯,嘗嘗這個?!毙u一郎以為是烏龜,忙搖頭:“這是什么?烏龜?這是圣物,不能吃……”“不,隊長,這是甲魚,味道鮮美無比,快坐下嘗嘗?!闭虏U說完,為小島一郎倒了滿滿一杯酒,還夾了一大塊甲魚放在小島一郎面前的碟子里。小島一郎也不再遲疑,將肉塞進口中,大嚼起來,甲魚味道鮮美,他贊不絕口。
不一會兒,二人便將這只大甲魚吃得精光,只剩下一個完整的甲魚殼。驀地,章昌頤看見那甲魚殼上似有異樣,他拿起仔細一看,只見上面刺有一個個泛白的小孔,那些小孔組成八個字:“一目三足,驅奸除惡?!?/p>
章昌頤頓覺不妙,臉色變得煞白。就在這時.他覺得周身似火焚燒,肌肉抽搐,四肢痙攣,頭脹如裂,面如土色。他“砰”地倒地,一命嗚呼,小島一郎也緊接著口吐白沫,斷了氣。
原來,那賣甲魚的老農是慕容鶴鳴假扮的,妻子拒辱身亡后,他心頭怒火難滅,再三思索,有了計謀。他曾從古書上得知,有一種獨目三足甲魚,其毒無比,人食之后,不消半個時辰便會身死。當然,這種獨目三足甲魚非常稀少。他知道章昌頤特別喜歡吃甲魚,于是,他在錢塘江畔徘徊多日,終于以高價從一個漁民手上買到一只獨目三足大甲魚。然后,他用鋼針在甲魚殼上刺了八個字。甲魚活著的時候殼上有很多黏液,那字不易顯現。待蒸煮之后,甲魚殼收縮,黏液凝固,針孔便泛白,那字便顯現出來。
夜晚,四周寂靜若空,月光如水。靈隱山下,慕容鶴鳴跪在妻子的墳前,輕輕地說:“瑩玉,我已經為你報了仇,你盡可閉目安息?!彼f完后,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