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鑫森微篇小說三題

聶鑫森，畢業(yè)于魯迅文學院和北大中文系作家班。系中國作協(xié)會員、湖南省文史研究館館員。曾任湖南省作協(xié)副主席、名譽主席。出版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詩集、散文隨筆集、文化專著六十余部及英文小說集《鏢頭楊三》。二十余個中、短篇小說被譯成英、法、日、俄、越南、智利等國文字薦介到海外。曾獲莊重文文學獎、湖南文學獎、毛澤東文學獎、金盾文學獎以及《小說月報》第十一、十二屆百花文學獎等多種文學獎項。

把酒月光下

他和他，在撫月峰頂?shù)囊粔K空坪上相對席地而坐，一尊不規(guī)則的石頭就是現(xiàn)成的矮幾，上面擱著一瓶喝了一半的衡水老白干酒，兩只小瓷杯，還有一瓶未開蓋的酒，靠在石頭邊。

夏夜的月光很明亮，在他們身前身后潺潺流動，仿佛他們是泡在一泓涼水里。撫月峰立在城郊外，其實是個小山崗子，也就幾百米高。說伸手可撫月就太夸張了，但卻可遠眺相隔幾十里路外的一城燈火，如銀河密集的星星，好看?？掌旱捻斖膺?，是垂直而下的懸崖。這里還沒有開發(fā)成旅游點，土公路雖有，破破爛爛的，不是有好奇心的人不會到這里來。

“楊師傅，干杯！”“來干杯。小強。”

“沒想到我們都是走背時運的人，這叫惺惺惜惺惺?！?/p>

“誰不想好好活著呢？這月光稠得可以用手捧起來。”

“可命運捉弄人，人強命不強?！?/p>

他和他是朝夕相處的好朋友嗎？不是。一老一少，是忘年交嗎？也不是。在兩個小時前，他們才有一面之緣，一個是的士司機，一個是匆忙上車的乘客。

老楊叫楊樂，是本地華湘出租車公司的老司機，五十五歲了，個子瘦小如干柴棍，臉窄，卻眉如毛刷、眼若小銅鈴。他技術好，態(tài)度溫和，還有好酒量，無論怎么喝都不會醉，是古人所譽的“酒龍”類人物。當然，他上班絕不喝酒，喉嚨發(fā)癢了，喝茶、嚼檳榔。交班了，他再從車廂后面拿出酒來，坐在公司的休息室，或邀同事共飲，或獨酌，痛痛快快喝幾杯后再步行回家去。他愛喝高度白酒，對七十度的衡水老白干更是情有獨鐘。今天他是下午四時上的班，一直要干到子夜十二時。九時的時候，他送一個乘客到城中的歌廳后，就泊車在此等候下一茬客人。突然，從歌廳里奮力跑出一個蓄平頭、穿紅色運動衫的小伙子，接著又跑出一個俏麗的姑娘。小伙子跑到的士前，拉開車門，坐到楊樂的身邊，吼道：“快開車！”

小伙子滿嘴噴出酒氣，楊樂一嗅就知道他喝的是啤酒，因為酒氣很薄。“請問去哪兒？”

“去撫月峰！”

“那里沒什么人呀？去那里做什么？”

“你管得著嗎？你開車，我付錢?？扉_車，要不我揍死你。我可是搞拳擊的！”小伙子邊說邊捏緊了拳頭，骨節(jié)咔叭叭一陣響。

楊樂不想跑這趟車，不愿意和這種粗蠻的客人打交道，但又不能不跑這趟車，這不是位好對付的主。車子開動了，那個跑近了的姑娘喊道：“回來！你別拿死來嚇唬我！”

“加速！你這個老呆瓜！”小伙子吼得驚天動地。

“你別激動，我加速就是?！?/p>

車子又快又穩(wěn)地朝城外的撫月峰跑去。楊樂是個嘴巴閑不住心思卻細密的人，他得打探一下這小伙子去那荒僻處干什么。他自身有沒有什么危險？家里有老有小的，可不能出意外。

“小伙子，你姓什么叫什么？我們同車而行，不是很有緣嗎？”

“姓強，名威，是市體委拳擊隊的。心不巧，嘴不甜，卻有一身好力氣?！?/p>

“一個人去賞月？也不帶個女朋友？那個追來的姑娘，蠻喜歡你的樣子?！?/p>

“屁！我想她，她不想我。今晚一群朋友約來喝酒、唱歌，她也來了。我喝了酒，頭一發(fā)熱，當眾向她求愛，她卻給了我一個下馬威，還數(shù)落我除了拳擊還會干什么。我這個臉丟大了，我不想活了，我要去撫月峰跳崖，轟轟烈烈死給她看！”

楊樂大吃一驚，為這點事他就要去死，真夠邪乎的，得把他心頭的火澆滅。

“這個姑娘也太任性了，會拳擊不就是一門好本領嗎？唉……我也憋屈得慌啊！”

“你也有傷心事？”

“比你還多！老婆又丑又懶還不賢惠；兒子出國留學和工作，找了個洋婆娘，幾年都不回來看我們；孫子連一句中國話都不會講，電話里咿咿呀呀鬼才聽得懂。你說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楊樂沉重地說完這段話，恨不得立馬抽自己幾個耳光，居然可以把假話說得像真的一樣，對得起老婆孩子嗎？

“老楊，你真的活得沒勁！沒勁?。　?/p>

“小強，你想跳崖，我也想。到了另一個世界，我們就是知己。古話說：酒逢知己飲。我車廂里有好酒，到了撫月峰，我們喝個痛快，再一起跳崖?！?/p>

強威嗚嗚地哭了，然后又瘋狂地笑。“楊哥，你義氣！”

月上中天，光華四射。

一瓶酒喝完了，楊樂又打開另一瓶酒，說：“小強，你雖然年輕，還是搞拳擊的，酒量淺呵，這瓶酒你就別喝了。”

“你一個糟老頭子，牛皮哄哄的，我——喝——誰也不許多，誰也不許少！”

“這才叫人物，相信你會在拳擊場打翻所有的對手，奪金牌為國爭光，這叫好好活著！”

“我就愛聽你這句話，我只得過銀牌，不得金牌死不瞑目！”

“好！我們連干三杯。”

“三杯就三杯！誰怕誰？”一口氣喝完這三杯，強威身子一軟，倒地就睡了。

楊樂趕忙掏出手機，向公司值班經(jīng)理簡單說明情況，請求快派車、派司機來撫月峰頂。放下手機，楊樂移坐到強威身邊，把他的頭擱在自己的大腿上，喃喃地說：“孩子，你會有出息的。我會想法找你的女朋友談一談，讓她別輕看了你，一個為了愛愿意舍棄生命的人，值得信賴?！?/p>

夢中的強威忽然伸出一只手，緩緩地展開手掌，發(fā)出囈語：“月光……月光……”

誦之緣

微信圈，燦若繁星。圈名也林林總總，令人拍案驚奇。寫字畫畫的叫“涂鴉者”，給人理發(fā)的叫“頂上功夫”，做保安的叫“黑貓警長”，當外科醫(yī)生的叫“刀下留人”，喜歡用普通話朗誦詩文詞賦的叫“誦友會”……

在湘楚市一中當語文老師的厲強，就是“誦友會”中的發(fā)燒友。他和圈中其他人一樣，真人不露相，也不用真姓真名，只是從彼此朗誦的聲音中，知道或男或女。

厲強的微信名是“雷聲隆隆”，自恃有一副好嗓子，神完氣足，如炸雷劈天，隔三岔五會把自己的朗誦作品上傳到圈里去。他喜歡唐代的邊塞詩，如王昌齡的《從軍行》《出塞》，高適的《燕歌行》，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這些詩粗獷、廓遠、雄渾，與他的嗓音非常貼合。這當然是他的自我感覺，圈內(nèi)人并不怎么叫好，不能不令他暗生惆悵。

厲強三十歲了，從大學中文系畢業(yè)，應聘到中學教語文，一晃就是八年。他讀書多，肯鉆研，教初中、高中的語文舉重若輕。他講課嗓門高、聲音大、語速快，正如其名字所示：凌厲而強硬。隔壁上課的老師，常在下課后和他開玩笑：“你這是京劇演員的叫板，咄咄逼人啊。”他頭一昂，說：“這嗓子就說不了悄悄話，以致我如今還是光棍一條！”

這種大聲講課的習慣，讓他的聲帶磨損厲害，容易腫痛、嘶啞，但他執(zhí)拗地認為，用這副嗓子朗誦邊塞詩，粗豪中帶一點嘶啞之音，正可體現(xiàn)邊地的風凜雪寒和衛(wèi)國思家的悲壯與蒼涼。

有一天夜里十一時后，厲強在家中改完作業(yè)、備好課，打開手機，朗誦《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然后發(fā)到“誦友會”去。

十分鐘后，“夜明珠”回帖說：“有激情，音質(zhì)不錯！可惜你是靠嗓子發(fā)力，用的不是丹田之氣。久而久之，會塌音、失聲，千萬要注意。”

厲強像被人猛擊了一掌，愣了一陣，趕忙回帖：“謝謝！”

過了一陣，“夜明珠”重新朗誦這首詩，雖是女聲，卻剛中帶柔、張弛有度，急、徐、強、弱，收放自如。厲強不能不大聲叫“好”，這才是朗誦藝術啊，他只是賣嗓子。

這一夜，他許久沒睡著。“夜明珠”是本地的還是外地的？是專干這行的還是業(yè)余愛好？

此后每個夜晚的這個時刻，厲強總是朗誦這首詩，然后請“夜明珠”品評。

“好。學會了從丹田提氣、發(fā)力?！?/p>

“戲劇演員不但用本嗓，還用小嗓，值得借鑒。要學會調(diào)練聲帶，控制音域，突顯音質(zhì)?！?/p>

“有閑時，聽聽古琴曲《關山月》《歸去來辭》?！?/p>

厲強上課不再一味地敞開嗓子吼了，快慢、輕重、清濁、剛柔，有如一部古琴曲，入耳也入心。

“夜明珠”還告訴厲強，圈內(nèi)有個叫“霜天曉角”的誦友，你可聽聽她以前和現(xiàn)在的朗誦，會有收獲的。

厲強以前當然聽過“霜天曉角”的散文朗誦。如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聲音正如下霜早晨的號角，冰冷、灰暗、滯澀，欲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他再不想聽。他忙尋出她現(xiàn)在的作品聽，不禁大吃一驚，清麗、溫馨、流暢，明晰而有穿透力。他猶豫再三后，發(fā)帖給“霜天曉角”，談他聽后的體會，然后小心翼翼地問這是怎么回事。

沒想到“霜天曉角”是個豪爽人，她告訴厲強“夜明珠”也提到了他，讓她聽他的朗誦作品。

“慚愧。請指教?！?/p>

“聽你先前的朗誦，就知道你是個襟懷坦蕩的人，干什么事都肯賣力氣，什么也不藏著掖著，可無意中會傷害別人。我呢，就有點小心眼，說話總是壓著喉嚨，弄得談了個男朋友也分手了，說我冷若冰霜不易接近。朗誦也犯了這毛病，誰愛聽呢？幸虧‘夜明珠忠言相告，提供一套方法讓我練聲，前提是要大度待人、以善為本?！?/p>

“你認識‘夜明珠嗎？她也是我的老師啊。”“不認識?！薄耙院螅覀兌嗲写璋?，不提高對不起老師呵?！薄拔彝猓　?/p>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

“夜明珠”很久沒在“誦友會”出現(xiàn)。

“誦友會”忽爆出一條新聞：著名電影譯制片配音大師汪素素（網(wǎng)名“夜明珠”）因患喉癌醫(yī)治無效，于今日凌晨在上海辭世，享年七十有二。追悼會將于后天上午舉行。

厲強如炸雷轟頂，在教研室當著同事淚流滿面。

手機上叮咚一響，有微信來了。厲強一看，是“霜天曉角”！

“汪老師辭世，悲慟難禁。我準備乘飛機飛上海，到殯儀館為老師守靈，再參加她的追悼會。請問：你愿意與我同行嗎？”

“我愿意！不知你住在哪座城?！薄跋娉小Ｄ隳?？”“我也是。”“這就好。今晚七時，飛機場候機廳見！”“不見不散！”

考察

南方，初夏，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

年過花甲的大西北漠州市書畫院專職畫家須謹，一路車馬勞頓，來到湖南的潭州市，為的是考察一個人：朋比。

一個月前，漠州市文化局下屬的書畫院，在網(wǎng)上發(fā)布招聘啟事，為振興本地的書畫創(chuàng)作，要在省內(nèi)外招聘一名四十五歲以下的院長，條件是素質(zhì)好、人品佳、行政能力強、業(yè)務水平高。各地應聘者的個人資料紛沓而來，經(jīng)過審核、篩選，入圍者五人，朋比位列此中。

須謹個子高大，臉膛黑紅，說話聲音沉宏有力。他的畫名也很大，畫大西北的山水，雄渾、粗獷而見靈性。文化局領導之所以讓他來出這趟差，一是他將辦退休證了，正好到齊白石故鄉(xiāng)看一看，權當旅游；二是考察書畫院院長人選，他畢竟在這個領域廝守多年，有熟人也有經(jīng)驗。來之前須謹沒有和潭州市的有關部門打招呼，一個人靜悄悄地來，靜悄悄地走訪，沒想到朋比口碑還真不錯，都說這是個人才，雖然眼下只是潭州書畫院無任何職務的布衣畫家。領導夸朋比：做事任勞任怨，聽話，不怕受委屈。同行贊朋比：為人低調(diào)，善于聯(lián)絡感情，尤其是對青年畫家傾情提攜；其山水、花鳥畫大、重、拙，別有面貌。

須謹想，另外四個人選也派人考察去了，他們應該不會比朋比強多少。

昨夜十時，須謹給還沒碰面的朋比打了個電話，說明自己的身份后，希望明日上午能到朋家拜訪。

朋比很平靜地說：“須先生一到敝地，我就知道了，但我沒來驚動你，得保證你的考察不受任何干擾?！?/p>

“哦。你恪守做人做事的規(guī)矩，讓老夫佩服?！?/p>

“須先生，你考察完了，可以輕松一下了。我馬上過來，請你去吃個夜宵、喝幾杯小酒，如何？”

“朋比小友，正下雨哩。我累了，想在瀟瀟雨聲中入睡。反正明日我們要見面的，麻煩你早飯后來接我一下，因我不知尊府在何處?！?/p>

“好、好、好！”

上午九時整，朋比開了輛寶馬車，把須謹接到家中。

這個社區(qū)花樹蔥籠，散落著一棟棟的連體別墅。每棟都是三層，兩家供一棟，但各有各的門戶進出。

朋比說：“老婆上班，女兒上學，都走了。很多時候，我如同塞林格一本小說的題目《麥田守望者》?！?/p>

須謹笑了，隨意地問道：“假如你去了漠州，會舍得這個家嗎？”

“怎么舍不得？我愿為建設大西北盡綿薄之力，她們都很支持。我欣賞須先生的山水畫，已師法多年了，如果有更多的人來張揚這種畫風，形成一個畫派，讓海內(nèi)外的人刮目相看，多好。我很需要一個讓我騰飛的平臺?！?/p>

他們坐在一樓的客廳里，喝茶、抽煙，信馬由韁地閑聊。

須謹雖是初到潭州，但對此地的書畫界素來關注，或聽友人評說，或查看有關資料，老、中、青三代中的頭角崢嶸者，他爛熟如心。已故齊白石的山水、人物、花鳥、書法、篆刻、詩文，統(tǒng)稱為“齊派藝術”，在此地傳承有序，各個行當皆有領先人物。老的不說，與朋比年紀、名聲不相上下的，就有和謙、樂仁等；屬于八〇后的，也有的來勢喜人，如吳由。

須謹呷了口茶，緩緩地說：“能麻煩你領著我，看看各處墻上掛的字畫嗎？這應該不亞于一個美展，可讓我一飽眼福?！?/p>

“巴不得你法眼一觀，我正好乞教哩。先從這會客廳看起，行嗎？”

“客隨主便?！?/p>

這一看就看了兩個小時。

須謹看字看畫，不但用眼，而且用心。記性又好，看完如同攝像一遍，題材、意境、技法、款識全嵌在腦子里了。

他們回到客廳落座后，須謹久久不說話。

朋比心想：須先生還在陶然回味，一時緩不過神來哩。

須謹不是在回味，是在沉思。

客廳里掛著一幅齊白石的山水畫《借山吟館圖》，是榮寶齋出品的水印木刻畫，幾與真跡無異，這說明朋比心中的標桿只有這位丹青巨匠。本地老一輩書畫家的作品，墻上沒有一幅。更奇怪的是，中年書畫家和謙、樂仁的作品，也沒有一幅懸之于壁。須謹清楚記得走訪和謙、樂仁時，兩位都說到彼此之間常有饋贈，他們就把朋比的作品裝裱后，掛在醒目的地方，以便時時揣摩其妙處。無論從情感上和藝術追求上，朋比都應該在墻上懸掛好友的作品。不掛說明什么呢？或是不屑于掛的輕慢，或是不愿意掛的妒忌，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屬于朋比下一輩的吳由，倒有一幅小寫意人物畫，畫的是朋比一手持酒杯一手持筆揮毫的情狀，題款是：為我的恩師朋比造像。

其余的作品，大幅小品，或字或畫，都出自朋比的筆下。三層樓的房間和走廊，有多少面積的墻面？朋比就舍不得騰讓幾尺，以掛老師輩、朋友輩的畫，只能說明其胸窄、其量小。

須謹點著一支煙，說：“朋比小友，除齊白石和吳由的兩幅外，你的作品一共掛了四十八幅。”

“對。請須先生多多賜教?！?/p>

“你畫上的題款，獰厲而不肯讓人啊。畫青蛙你題‘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蚊蟲敢作聲；畫秋霜紅葉你題‘未受春風一點恩；還有那幅名叫《我家屋后山》的山水條幅，你題‘欲喚齊翁扶杖看，自家筆寫自家山……”

“我心里是這么想的?！?/p>

“但你在人前卻能堅忍，所以大家都說你的好話?！?/p>

“謝謝你的直言直語，我知道你最后的考察結果了。但萍水相逢，也是一種緣分，讓我們一起去飯店吃個午飯吧?！?/p>

“好。但必須是AA制。分手后，彼此再無牽掛。”

“遵命！”

責任編輯 劉燕妮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