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神奇的“長皮膏”，體驗中醫(yī)外科的博大精深
——上海第九人民醫(yī)院長皮膏科蕢綱主任專訪

采訪整理/臻 熙 編輯/公 子

蕢綱上海第九人民醫(yī)院長皮膏科主任，副主任醫(yī)師，碩士研究生導師，顧氏外科第五代傳人。全國第四批名老中醫(yī)藥專家繼承人，獲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優(yōu)秀老中醫(yī)藥專家繼承人表彰。師承唐漢鈞教授。擅長皮膚瘡瘍、周圍血管病、乳腺病、甲狀腺病治療，尤其在慢性傷口治療方面具備豐富經驗，兼任上海中醫(yī)藥學會外科分會副主任委員、中華中醫(yī)藥學會外科分會委員、中華中醫(yī)藥學會外治分會委員、中國中西醫(yī)結合學會周圍血管病專業(yè)委員會創(chuàng)面修復學組委員等。作為負責人及主要承擔者主持參與科技部、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等各級科研課題11 項；發(fā)表論文54 篇；參與編寫教材2 部，主編專著2部，主譯專著3部，參編專著5 部。

■ 顧氏外科的傳奇

《科學生活》：在人們的印象里，中醫(yī)更側重于調理身體，其實中醫(yī)外科也是歷史悠久，療效顯著。海派中醫(yī)“顧氏外科”聞名遐邇，是我們中醫(yī)的驕傲。那么，中醫(yī)外科都看哪些病呢？

蕢綱主任：按照中醫(yī)的傳統(tǒng)分法，中醫(yī)外科包括乳腺、甲狀腺、前列腺還有整個皮膚。以前肛腸科、腫瘤科也屬于中醫(yī)外科，后來慢慢都分出去獨立成科。再后來，皮膚科也分出去了。

我們上海的中醫(yī)外科聞名全國，上海的中醫(yī)外科主要有兩個分支：一個是顧氏外科，像我學習的就是顧氏外科；還有一個是夏氏外科。顧氏外科是我國著名的中醫(yī)外科流派，創(chuàng)建于1862年，如今已跨越了三個世紀，在現代中醫(yī)外科領域成就了學術界的領軍地位。它起業(yè)于顧云巖，奠基于顧筱巖，騰飛于顧伯華，之后又進一步發(fā)展于陸德銘、馬紹堯、唐漢鈞、顧乃強、朱培庭、陸金根等第四代傳人。通過幾代人的努力，顧氏外科如今形成了瘡瘍、甲狀腺、乳腺、肛腸、皮膚、周圍血管疾病、外傷性疾病及急腹癥等具有中醫(yī)特色和優(yōu)勢的中醫(yī)外科學術體系。

顧氏外科的大本營在龍華醫(yī)院，我們這一代是第五代顧氏外科，我?guī)熥娴母赣H顧筱巖先生是顧氏外科的奠基人，他的兒子顧伯華是我們中醫(yī)外科的大家。我大師伯陸德銘，原來是上海中醫(yī)學院（現上海中醫(yī)藥大學）的院長，他擅長治療乳腺疾病，如乳腺癌、乳腺增生等。我小師叔陸金根曾經擔任龍華醫(yī)院院長，擅長于肛腸疾病。我老師唐漢鈞以皮膚潰瘍見長，在他65歲之前，他也做乳腺、甲狀腺、肛腸、皮膚外科的手術，同時也做這些方面的研究并獲獎，比如他和顧伯華先生及陸德銘師伯一起開展的漿細胞乳腺炎的研究，就獲得衛(wèi)生部的甲級獎，而皮膚潰瘍是他的主要研究方向，他是我們中醫(yī)外科第一個獲得國家自然基金資助的學者。他們那一代中醫(yī)，看門診都不分科，各類疾病都可以看。等到我們第五代顧氏外科傳人，分科相對就更加精細了，我主要向我老師學習三方面的內容：皮膚潰瘍、乳腺病和甲狀腺病，我在九院南部的專家門診，70%－80%是看皮膚慢性傷口，剩下百分之20%－30%是看乳腺病、甲狀腺病及皮膚病。而我?guī)熃?、師兄，要么是專門看乳腺疾病的，要么是專門看皮膚疾病的。在綜合性醫(yī)院，中醫(yī)科門診所看疾病的范圍就比較廣泛了，分科不會那么細致，而我們醫(yī)院的長皮膏科就是比較有特色的中醫(yī)?？?。

■ 長皮膏的前世今生

《科學生活》：“長皮膏科”的科室名稱設置與眾不同，不是疾病名而是藥名，足見這藥膏的神奇，請您先介紹下這長皮膏的來歷。

蕢綱主任：我們長皮膏科是治療急慢性傷口的，在上海乃至全國都比較有知名度。長皮膏的歷史比較悠久，最先發(fā)明長皮膏的人其實是個西醫(yī)，名叫毛文賢。這位毛先生的經歷也很傳奇，他解放前去德國留過學，解放后就在我們醫(yī)院工作，曾參加過抗美援朝，做過醫(yī)療隊的大隊長，人稱毛大隊長。十年動亂期間，毛教授受到影響不能做手術只能看門診了。但他這個人很好學，當時和一些知名的傷科老中醫(yī)像瑞金醫(yī)院的李國衡、黃浦區(qū)中心醫(yī)院的石仰山等交流比較多，所以他就對中醫(yī)產生了興趣。因為不能做手術了，那么就要開藥啊，藥怎么開呢？于是他開始翻閱、學習中醫(yī)典籍，找到了一些中醫(yī)的藥膏。我們現在使用的長皮膏2號——黑色的紫歸長皮膏，最早就是從古代中醫(yī)藥方——生肌玉紅膏借鑒而來，在此基礎上減去幾味藥再加上幾味藥，就成為了現在的長皮膏2號，它當時是用來治療手外傷的。

當時，一些需要截肢的患者，由于條件不好，在門診手術前，需要保守治療，就先到毛先生這里來看，他就用藥膏給患者治療，結果病就治好了，患者也不需要截肢了。慢慢地，人們口口相傳，他就遠近聞名了。等到文革結束，返城知青回來后，一些去云南的知青告訴他，云南的大象很神奇，受了傷以后就在地上滾一滾，傷口就自己長好了，不需要治療。于是，毛先生就去古醫(yī)書里面找，結果確實找到了象皮是可以入藥的說法。于是他就將象皮加入了藥膏中，并對藥物成分進行了優(yōu)化。到70年代末80年代初時，藥膏的成分就確定下來了。所以我們現在使用的長皮膏里面就含有象皮的成分，它是專門用來長傷口的。同時，長皮膏對軟化瘢痕也有作用。如果在做了剖腹產手術后，在手術的部位抹一點這種藥膏，就不容易產生瘢痕增生。

再來說說長皮膏1號，它和瑞金醫(yī)院的八濕膏成分相似，都是來自于古代的經驗方，是以前無錫那邊的一個章姓的老中醫(yī)傳下來的。這位老中醫(yī)當時被稱為“無錫三六九”，就是每個月的初三、初六、初九才出來看病。據說，每到他出診的時候，碼頭上都是船，人山人海，可見他醫(yī)術之高明。這位章中醫(yī)的子女，解放以后到公立醫(yī)院工作，就把家里祖?zhèn)鞯姆阶幽贸鰜恚谠蟹阶拥幕A上做了改良，后來也放了象皮，成為了現在的長皮膏1號——冰石長皮膏，里面含有冰片和爐甘石。這個藥膏在燙傷和傷口要收斂的時候使用，效果特別好。因為長皮膏1號和2號這兩個藥膏的療效特別突出，當時還獲了獎，所以醫(yī)院就以“長皮膏”作為專科的名稱。

■ 化腐朽為神奇的長皮膏

《科學生活》：您剛剛提到長皮膏1號和2號中都有一個特殊的成分——象皮，它為何有如此神奇的療效？

蕢綱主任：我們知道，大象是國家保護野生動物，因此象皮這味藥非常珍貴。直到現在，我們國家也只有兩家醫(yī)院以象皮為原料制作藥物，一家是我們，另一家是天津醫(yī)院，兩家醫(yī)院都繼承了傳統(tǒng)醫(yī)學中這個經典藥材。

象皮這味藥材在中醫(yī)的傳統(tǒng)經驗記載中，對長傷口的效果特別好，包括象牙粉，以前在北方，人們稱之為象牙面兒。說它神奇是因為大象的象皮和象牙粉有這樣一個特：就是會使嵌入人體內的金屬物質自動跑出來。以前曾有個東北的患者來我們這邊看病，當時東北治安不是很穩(wěn)定，有很多自制的火槍，這種火槍打出來的都是霰彈，像鐵屑子一樣的東西，這種東西外科清創(chuàng)很困難，又不容易清理干凈。但是如果在傷口的部位敷上藥膏或者撒上象牙粉，這些金屬的鐵屑就會自動跑出來，這就是象皮和象牙粉的神奇之處。所以，當時北方中醫(yī)外科一些大家，像北京的趙炳南先生，在北京、天津一帶很有名，他的徒弟很多，共同發(fā)揚了中醫(yī)外科、皮膚科的傳統(tǒng)，他們使用的藥材中都有象牙面兒這味藥材，其實就是運用了這種物質的特性。由于原料難求，現在我們一直希望通過一些基礎研究，能對這個藥方進行改良，將之商品化，讓更多的患者受益。

《科學生活》：用長皮膏治療慢性傷口的核心是先“祛腐”再“生肌”，為什么腐肉不去掉，新肉就沒法長出來呢，這其中的道理何在？

蕢綱主任：長皮膏中有一些成分是有毒的，它們的作用是以毒攻毒，目的是祛腐生肌。一些不懂中醫(yī)治病理論的人妄加評論說這個藥就是把肉爛掉的，但事實并非如此，藥膏的作用是既要去掉腐敗的肉，又要促進新肉的生長，兩者是相輔相成的。如果腐肉沒有去除，壞死的組織會抑制新鮮肌肉的生長，只有把腐肉去掉，新的肌肉才可能長出來，所以祛腐和生肌是有機結合在一起的。

有些情況下，比如有些傷口，從外面看起來并不大，但其實傷口里面有很大的范圍都是壞死的腐肉，就是因為這些腐肉的存在，傷口才長不好。我們知道，肌肉不是一整塊的，它是一層一層的，如果外面一層肉爛掉了，里面一層就可能形成一圈空白的部分，醫(yī)學術語叫“潛行”，就像挖的防空洞一樣。如果我們從側面觀察這樣的傷口，可以發(fā)現傷口呈現出一個三角形，就是外面的傷口很小，里面是很大一塊空洞，就像個火山口一樣。對于這樣的傷口我們使用中醫(yī)的傳統(tǒng)方法——“墊棉壓迫法”來治療，就是在皮膚表面的傷口周圍墊上一些棉花，給皮膚一些壓力，把皮膚下面三角形的空腔壓扁，這樣里面的肉才能慢慢的長上來，傷口才能慢慢長好。

這里面使用的墊棉壓迫法，最早是用于治療乳腺病的方法。乳腺炎手術后，因為局部出現空腔，容易出現袋膿，像袋鼠媽媽的育兒袋一樣，皮膚表面是一個洞，皮膚里面是空腔，皮和肉是分開的。中醫(yī)記載，在明朝的時候，中醫(yī)外科就開始使用墊棉壓迫法，用棉花把皮膚壓緊，把空腔壓扁，再用繃帶扎緊，來治療乳腺炎。這個方法傳承至今，我們就應用在身體的各個部位，根據傷口的不同的情況，用墊棉壓迫法進行治療?？梢姡嗅t(yī)里面很多方法都是融會貫通的，正所謂“十三科一理以貫之”。

■ 疤痕增生的克星

《科學生活》：長皮膏適合哪些疾??？

蕢綱主任：應該說長皮膏適合所有的傷口，只要存在傷口就都能使用。另外一個方面，長皮膏還適用于治療疤痕增生。有些人在做了手術以后，剛開始一段時間傷口還沒有什么異樣，等過了一段時間后，發(fā)現刀疤的地方長得高出了皮膚表面，像一個肉布袋一樣，甚至有些增生的疤痕會長出一大片，如果是胸部或腹部做過手術，增生的疤痕組織會長得像蝙蝠一樣。

《科學生活》：疤痕增生的原因是什么？

蕢綱主任：疤痕增生是由于皮膚里面膠原組織的排列不整齊而造成的。其原因有些與人的體質相關，有些則與手術過后，不注意保養(yǎng)，運動過度造成了膠原組織排列的不整齊。我們有過這樣的經驗，就是對于面部的傷口，在傷口愈合的過程中要控制面部肌肉的運動，最好不要有各種表情，就是我們經常說的“皮笑肉不笑”。這是因為肌肉牽拉得多了，傷口這個地方的膠原組織就會高起來。要知道，一個傷口最終定型一般來說要一年以后，不要看傷口表面長好了，其實它還沒有定型，如果在這一年當中沒有注意，也有可能形成瘢痕增生。這就是疤痕起初摸起來是硬的，等一年以后疤痕萎縮了才會變軟的原因。如果說這個疤痕是平的，也就算了，但是如果這個疤痕是凸出來的，就是發(fā)生了瘢痕增生，這就不單單是難看的問題。如果增生的疤痕是長在汗腺或者是毛發(fā)比較多的地方，還很容易感染。

《科學生活》：治療疤痕增生，需要在什么時候涂這個藥膏？

蕢綱主任：一般來說，在疤痕定型以前，就是半年到一年內使用效果是最好的，這樣可以抑制疤痕的增生。但如果是疤痕增生已經形成了，時間也超過一年了，這時使用長皮膏也可以獲得很好的療效。我這邊有一個北京的患者，疤痕增生將近20年了，她是20年前做的乳腺手術，在手術的地方形成了疤痕增生，增生的疤痕還經常會痛，有時候不小心磨破了，還會化膿。對于增生的疤痕，患者也不打算再去做手術，因為沒法保證手術后不再發(fā)生新的疤痕增生。所以她就來敷藥膏，她堅持了一年半的時間，現在原先發(fā)生瘢痕增生的地方有三分之二都變軟并且變平了，縮到與皮膚相同的高度，還有三分之一還有點硬，沒有完全萎縮掉。

可見長皮膏的神奇之處在于：在皮膚有傷口的地方敷了長皮膏，傷口可以長好；在疤痕增生的地方敷上長皮膏，可以讓疤痕變軟、萎縮，最后和正常皮膚一樣平。由于長皮膏里面的當歸等中藥成分既有養(yǎng)血的功能又有活血的功能，因而長皮膏具有雙向調節(jié)的功能。

現在，長皮膏科的醫(yī)生都是中醫(yī)出身，對中醫(yī)非常熟悉。我們在繼承了毛先生原有這個藥膏的基礎上，更多發(fā)揮了中醫(yī)的優(yōu)勢。我們將一些中醫(yī)中藥運用到治療當中，而不是完全依賴這個藥膏，還會運用一些中藥的方法，如中藥外洗，可以殺菌、消炎；還有中藥內服，通過調理整個身體的機能來促進慢性傷口的早日愈合。（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