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漢之爭竟然是路線選擇的博弈

仝翊

秦朝覆滅之后，是歷時四年的楚漢之爭，最后以貴族英雄項羽的自刎和一介平民的劉邦登基而告終。

司馬遷在《史記》中，將劉項之爭，稱之為平亂誅暴的統(tǒng)一戰(zhàn)爭。事實上，楚漢相爭并非是誰當皇帝的爭斗，而是“兩種路線”的斗爭，一種選擇指向類似于戰(zhàn)國的諸侯模式，另一種選擇則是建立大一統(tǒng)的帝國。

劉邦戰(zhàn)勝項羽的原因，史學界多有公論。若以“兩種選擇”立論，則有別樣的視角。以項羽為代表的貴族，楚地是他的精神家園，也是他一切榮耀的根基。爭斗的結果，貴族項羽只是想重新恢復楚國的榮光，而平民劉邦要的卻是整個的天下。

公元前206年，秦王子嬰被丞相趙高推上王位。此刻，他祖父秦始皇建立的秦帝國已經(jīng)存在了十五年。子嬰登基時，沒有像他之前兩任君主那樣稱“皇帝”，而是改用“秦王”的稱號。因為他接手時疆域已經(jīng)大大縮水，原來的六國都已經(jīng)叛亂，名義上屬于子嬰的，其實只有關中一帶屬于原來秦國的部分。他已當不起“皇帝”的稱號了。

項羽殺掉了子嬰，并主持了瓜分天下大典。項羽將秦代統(tǒng)一的疆土分成十九個諸侯國。

人們常常把楚漢相爭當做一場諸侯的爭霸戰(zhàn)——在漢代以后的爭霸戰(zhàn)中，爭戰(zhàn)雙方懷著同樣的目的，都想獲得整個帝國，稱帝登基。因而，人們想當然地認為如果項羽獲勝，也會像劉邦一樣建立一個中央集權的“西楚帝國”。

但這其實是一種誤解。事實上，中國大一統(tǒng)的觀念是在漢武帝時期才正式形成的。在秦代滅亡之后，項羽以及大部分的軍事將領并沒有想要建立統(tǒng)一的集權國家，大部分人的理想是：廢除皇帝，回到諸侯時代，由各個諸侯管理自己的國家。

在這種局面下，作為反秦實力中實力最強的項羽，順應了時代的想法，將天下分裂為十九。項羽的政治藍圖，是重新建立另一個諸侯時代。

那么，為什么當時的人們不想建立統(tǒng)一的帝國，反而紛紛盼著回到從前的諸侯國模式呢？因為在當時的人看來，組織一個疆域廣闊的超級帝國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現(xiàn)在的世界作比方，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了世界包括美國、中國、俄羅斯、歐盟各國等眾多國家和地區(qū)，如果有人宣稱要在地球上建立統(tǒng)一的帝國，大部分人都會嗤之以鼻。原因很簡單：這種國家以前沒有出現(xiàn)過，在人們的印象中，組織這么大的國家，其復雜度已經(jīng)超出了人類的組織能力。

秦代以前，整個華夏地區(qū)就是一個小型的地球，人們早已習慣了各國的存在。對于他們而言，這種分立的狀態(tài)只不過被秦始皇中斷了十五年而已，而這十五年是不成功的。與后世認定秦代是大一統(tǒng)中央集權國家的起點不同，秦代的幾年內，人們反思的卻是秦的建立是一種不切實際的狂妄嘗試，它的失敗是注定的。

不僅在中國要注定失敗，哪怕放眼全世界，秦代以前都很難找到一個如此龐大的中央集權制帝國。

人們往往被古代埃及輝煌燦爛的文明所迷惑，以為那是一個古代的大帝國。其實，在大部分時間里，古代埃及法老的統(tǒng)治只局限在尼羅河兩側幾千米到十幾千米寬的河岸上，遠小于戰(zhàn)國時期的一個諸侯國。古代美索不達米亞的文明古國也只局限在兩河流域的狹小平原里，在沙漠和沼澤之間，面積只有一萬五千平方千米，小于古埃及。波斯帝國是最接近中央集權制的國家，遺憾的是，當波斯王的征服帶來更多土地時，他們仍然很難在被征服的土地上推行同樣的集權官僚制度，只能因地制宜，派遣總督，或者聽任當?shù)亟y(tǒng)治者繼續(xù)管理。

那么，為什么幾大帝國在創(chuàng)建大一統(tǒng)的中央集權國家時失敗了呢？

答案是：要建立統(tǒng)一的國家，需要經(jīng)歷兩個步驟。第一步，用軍隊進行武力征服；第二步，用文官進行政治征服，建立統(tǒng)一的制度。不管是波斯帝國還是亞歷山大帝國，都完成了軍事征服，卻無法完成政治征服。

在軍事征服的過程中，獲勝者往往是那些能夠調動一切財政資源為戰(zhàn)爭服務的一方；而在政治征服時，卻又要調動主要資源服務于政治和民生，建立制度，發(fā)展經(jīng)濟，使人們在新的框架下安居樂業(yè)，不再想著回到過去的制度。

但是，如何將軍事征服轉向政治征服，人們很難把握。當軍事征服剛結束，由于慣性，大量的軍隊仍然存在于四方，他們的利益不容忽視，如果迅速把財政權從他們手中移開，會造成軍隊的不穩(wěn)定；如果繼續(xù)讓軍隊掌握過多的資源，又無法建立起后續(xù)的政治結構，最終會產(chǎn)生資源分配上的嚴重不平衡。于是，依靠軍事打下來的帝國，又在軍人的紛爭或者財政危機中分崩離析。

在秦代，這個問題同樣是它迅速崩潰的主要原因。

（摘自《閱讀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