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兆森：三代人的記憶博物館

張翠翠

在經(jīng)七緯五春元里社區(qū)的一處400平的地下室內(nèi)，濟(jì)南人崔兆森不僅為家人整理了檔案，還將一家人生活點滴的物品、承載著上世紀(jì)年代的老物件一一搬進(jìn)家庭博物館。

這座由父親建造的家庭博物館，雖然視若普通，卻承載著不平凡的感動：讓我們銘記我們從哪里走來，又將怎樣走下去。

一個人的家史

一張八仙桌子、兩把椅子、條幾上左邊擺著花瓶右邊擺著鏡子，寓意著東平西靜。中間的鐘已經(jīng)停擺，時間可能只有崔兆森懂得，它是在過去，還是在現(xiàn)在。

這是崔兆森父母家的“客廳格局”，也是上個世紀(jì)典型的家庭擺設(shè)。如今這個“老客廳”靜靜擺在崔兆森家庭博物館的入口處。

與父母在一起的生活，是崔兆森人生的開始，也是他記憶里最幸福的時光。為此，他特意在條幾旁的墻壁上，貼了一張父母同框的老照片，上面寫著：父母的這張照片拍于1984年2月29日。

時光流逝，但是崔兆森將家留在了博物館里。在這個400多平方的地下室里，收藏了14500件老物件，大部分都是家庭日常資料檔案、老物件……還有自己生活記錄的點點滴滴，人生中或重要或普通時刻的“敘事”。

從天冷用的燙壺、晚上用的煤油燈到手電、母親的織布機(jī)上的梭、繒杼……這些老物件承載著那個時代的氣質(zhì)。

而物品更多的是，記載著普通生活的“日?！?。一組來自于崔兆森父母的茶具與碗具，上面密密麻麻的鋦釘，像是告示著那個時代的“樸素日子”，“人們都是縫縫補(bǔ)補(bǔ)過日子的，碗碎了大人會拿去鋦起來?！本o接著，他隨手拿起擺在條幾旁邊的針線簸籮，取出一個木頭的襪撐，“買來的新襪子，怕底磨壞了，也會先把襪底補(bǔ)上一塊?！?/p>

“我的母親是一位特別細(xì)心的人”，小時候一家10口人擠在50平的房子里，母親卻還悉心為我留存了這些課本，從一年級到初中畢業(yè)?！贝拚咨罡心赣H的“心細(xì)”與“愛護(hù)”，從女兒出生后，他也有意識地在保存女兒的東西，“大概我是從母親身上學(xué)習(xí)到了收藏的價值?！?/p>

“對于母親來說，兒子的物品承載了兒子的成長，更有著作為母親的幸福記憶；同樣的，女兒的物品，記錄了女兒的成長歷程，也豐盈了我的生命記憶。”崔兆森說，收藏的價值—愛，“父母對兒女的愛，兒女對父母的緬思”。

女兒的家庭檔案更為細(xì)致，因為從女兒出生那天起，崔兆森就留心收藏，她出生時的剪報、玩過的羽毛、糖紙，第一本作業(yè)本……作為父親，崔兆森基本上收藏了女兒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

在一個畫著小熊貓的紙袋子里，裝著女兒出生時的臍帶，旁邊寫著：祖母再三叮囑，臍帶將來可能有用?！袄先思也]有多少文化，她可能是聽人講臍帶血將來可能救命，于是就千叮萬囑地希望我能幫女兒留存，以至留存至今?！?/p>

去年，定居新加坡的女兒抱著自己的女兒回家探親，在博物館里看到祖母給自己縫制的襁褓，撫摸著母親手工的針腳，眼角濕潤。

父親的家書

崔兆森希望通過家庭博物館，去喚醒人們已經(jīng)埋藏起來，甚至是遺忘掉的，那些久遠(yuǎn)的“溫度”。他拿出一封因故沒有寄出的信，收信人是在美國留學(xué)時的女兒。

崔兆森寫信告訴女兒：作為一位中國人，一定不要給咱們國家丟臉。這是女兒在美國留學(xué)期間，崔兆森寫的無數(shù)信里的“一封”，也是無數(shù)“愛國叮嚀”里的一次。

信還沒有寄出去，女兒來電話說，收到了母親的信，崔兆森的愛人在信上同樣囑咐女兒要“時刻莫忘維護(hù)祖國”。既然叮囑一致，崔兆森就把自己的信默默收起來。

“再后來，國內(nèi)撥打國際長途的費用逐年降資費，我們與女兒就可以隨時打越洋電話，漸漸不再寫信。”崔兆森指著那些自己用過的電話說，就連電話也是一代又一代的更迭，一種功能又被另一種功能疊加，從打電話到了智能。

在他的家庭博物館里，收藏了很多的信，有母親與自己的信，也有父親戰(zhàn)友的來信，更多的是自己軍旅生涯的信……

最有意思的一封信是，崔兆森為“報名終生一個孩子”曾寫信給父母，上面工整地寫著：父母大人親啟。“那時與父母溝通，必須要非常嚴(yán)肅且認(rèn)真?！贝拚咨忉尞?dāng)時寫信的“必要”，甚至為了寫信還專門買來了“寫信指導(dǎo)書”。

最頻繁的書信，是崔兆森與愛人李蓉之間的“鴻雁傳書”，因為在部隊工作，他與愛人之間用鴻雁傳書聊表家常與情意，在1984年，崔兆森將與愛人之間的信裝訂成冊，如今也擺進(jìn)了家庭博物館。

最后的寫信回憶，發(fā)生在崔兆森夫婦與女兒之間。女兒在北京廣播學(xué)院主持人專業(yè)本科畢業(yè)后，前往美國獲得碩士學(xué)位。當(dāng)女兒考慮在美國從事新聞媒體行業(yè)時，她曾請求崔兆森的意見，而后他們寫信給女兒建議，大致內(nèi)容是，身為華人如果躋身美國做新聞，遇到立場問題時，女兒很難抉擇。在這樣的建議下，崔兆森的女兒放棄新聞，又去瑞士讀了MBA，畢業(yè)后在蘇黎世保險公司駐亞太總部任財務(wù)總監(jiān)。

“即使我們不寫信了，我們家人之間仍有很多亦師亦友的交流，這種氛圍，是父母與我的關(guān)系中延續(xù)而來的?！?/p>

“家族記憶讓我們了解自己從哪里走來，又將怎樣走下去”

如今71歲的崔兆森，父親已經(jīng)去世近30年了，關(guān)于他的記憶，有時已經(jīng)缺失了點滴，但是他留存著父親的一些片段，比如父親生病那天的“入院通知書”，父親去世那天的“訃告”，還有一封父親的老戰(zhàn)友寫來的信，每當(dāng)母親念叨父親時，總拿出那封信說，你看，你父親的戰(zhàn)友在信中寫道，你們的父親，是一位踏踏實實做人、扎扎實實做事的人。他的一生正直勤勞……

每每整理這些物品，崔兆森覺得父親都站在眼前。

后來在工作中，崔兆森也獲得了很多次“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的榮譽(yù)，但是他始終記得父親留給他的那些品質(zhì)，勤勤懇懇、扎扎實實，“這是那個年代大多數(shù)人的品質(zhì)，也是我的父親身為老革命的品質(zhì)，更是我的家庭品質(zhì)?！?/p>

如今崔兆森與哥哥一起在打理著這個省文物局備案市民政局批準(zhǔn)的家庭博物館，哥哥比他大三歲，已經(jīng)是近80歲的人了，但是接下來這個博物館要交給誰打理呢？每一樣?xùn)|西都是崔兆森一點點收集起來的，而那些關(guān)于時代的東西，有很多同學(xué)與朋友的捐贈。比如1963年購買的鳳凰牌自行車，是崔兆森的同學(xué)捐贈的，他騎了52年，身體也不太允許騎自行車了，就被推進(jìn)了崔兆森的博物館。

“這些物品都有記憶，也有時代的記憶，也承載著人的軌跡。希望這種有溫度的東西能夠傳承下去?！蹦壳按拚咨钕Ｍ腥四軌騺韼臀掖蚶磉@個博物館，拍照或者記錄，畢竟“我已經(jīng)力不從心”。

“讓所有的人記住，自己曾經(jīng)在家里生活的軌跡?！边@也許是崔兆森將博物館捐贈給社會最大的“意義”。雖然沒有了祠堂去銘記先祖，但是這種用家庭博物館記憶家族情感的方式，經(jīng)由父親的博物館表現(xiàn)處理，卻可以讓我們銘記我們從哪里走來，又將怎樣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