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之隱

李北山

蘇州著名的園林藝圃，皆與晚明士人有關(guān)，我們能夠從中看到明代文人的隱逸精神。

藝圃是明式小園林的代表，始建于明嘉靖二十年（公元1541年），初為袁祖庚醉穎堂。袁祖庚是明代辛丑年（1541）進士、學(xué)憲，雅潔自好，見官場腐敗，強仕之年（40歲）就棄官歸隱，還放下斯文，公然經(jīng)營為主流社會所不齒的“田業(yè)”，在當(dāng)時“吳中士大夫往往不樂居此”的地方，草創(chuàng)了藝圃（時名“醉穎堂”），過隱士生活。

藝圃的第二任主人是文震孟。文震孟就是文震亨的哥哥，大名鼎鼎的文徵明的曾孫，其祖父文彭、父親文元發(fā)也是著名書畫家。文震孟狀元出身，官至大學(xué)士。他與兄弟文震亨在東林黨與閹黨的斗爭中，立場堅定，不屈不撓，始終站在東林黨人一邊，受到朝野不少人的擁戴。萬歷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文震孟購得藝圃時，還是個秀才，他對已經(jīng)廢圮的藝圃只是略加修葺，改“醉穎堂”名為“藥圃”。其后幾十年，盡管文震孟的地位愈來愈高，對自己的這所宅園，卻從未擴充過一分土地、加建過一楹房屋，基本上保存了“醉穎堂”時期“寫意山水園”的特色。文震孟于崇禎九年（1636）罷官返蘇，當(dāng)年秋天逝世于藥圃。8年后，即1644年，明亡，文震孟兄弟文震亨憂憤而死。之后，藥圃就日趨荒蕪。

清順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園歸山東萊陽人姜埰。姜埰是明末大臣，因直言政治，觸怒崇禎皇帝，謫戍宣州衛(wèi)（今安徽?。粗潦魍?，于是輾轉(zhuǎn)寓居蘇州。成了藝圃的第三任主人，他改藥圃名為頤圃、敬亭山房，1673年，姜埰逝世，姜埰次子姜實節(jié)又將敬亭山房改名為藝圃。作為明王朝的遺老遺少，姜埰父子傳奇式的經(jīng)歷及誓不事清的剛烈風(fēng)范，為藝圃帶來了更多的榮譽。正因為園主的高風(fēng)亮節(jié)，致使小小的藝圃“馬蹄車轍，日夜到門，高賢勝景，交相為重”，成為當(dāng)時著名的文人活動中心，清初風(fēng)標(biāo)勁節(jié)的名士大多光顧過藝圃，并為藝圃留下了大量的詩文和書畫作品，極大地提高了藝圃的品位及其價值取向。后來此園又?jǐn)?shù)易其主，但園名仍叫藝圃。

晚明士人隱于藝圃，猶如隱于山野。袁祖庚就曾于園中懸匾額“城市山林”。但園林是人的生活空間，人之居，日常之用，皆是器物構(gòu)成其文化內(nèi)涵。晚明可以從張岱對自己生活的描述中看到晚明士人對物質(zhì)生活的極致追求，“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這種對物質(zhì)生活的沉溺其實有著深重的末世情節(jié)，后來張岱“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shù)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厥锥昵?，真如隔世?！保◤堘贰蹲詾槟怪俱憽罚┧谄洹短这謮魬洝分兴龈恿钊诉駠u：“國破家亡，無所歸止，披發(fā)入山，駴駴為野人。故舊見之，如毒藥猛獸，愕窒不敢與接。作自挽詩，每欲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