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省吾棄官從學記

付守磊

于省吾作為甲骨文大家，眾所周知。他作為易學大家的一面，卻鮮有人知。于省吾棄官從學的經(jīng)歷，幾乎處處體現(xiàn)了在出處進退中，人道自立、自我抉擇的大易之道。

于省吾，字思泊，號雙劍誃主人、澤螺居士、夙興叟。1896年12月23日生于遼寧省海城縣，1984年7月17日卒于長春，享年88歲。于省吾前半生是一位官員，仕途亨通，因官致富；后半生是一代甲骨文大家，開山祖師。

1919年（23歲），于省吾從奉天高等師范學校畢業(yè)，旋至安東縣署編輯縣志。任職三月后，轉(zhuǎn)任奉天交通銀行職員。1920年春，任西北籌邊文牘委員；同年秋，任奉天省教育廳科員兼臨時省視學。1925年8月，奉系楊宇霆被北洋政府執(zhí)政段祺瑞任命督辦江蘇軍務。出于對于省吾的器重，次月，楊氏即任他為秘書。1926年，奉天省長兼奉天財政廳廳長莫德惠任于省吾為奉天省城稅捐局局長。

奉天省城稅捐局局長是個大肥差，在任稅捐局局長時，于省吾積累了大量財富。有一段逸聞是這樣描述于省吾那段歷史的，“于老講，當時的政策實際相當于現(xiàn)在的承包，稅收超額部分五五分成，留下的五，局長和屬下再五五分成。于省吾辦事認真，屬下也有積極性。一次，為了收印花稅，追得張作霖姨太太裝滿貨物的馬車在路上狂奔。官司打到張學良處，張學良說‘該收！為此張學良專門為于省吾題匾‘滿洲稅務第一。雖然只干了十個月的稅捐局局長，卻買了四棟樓。”

1928年，張學良任于省吾為東北邊防司令長官公署咨議。咨議屬名譽職務，只領(lǐng)薪水不上班。同年，張學良和楊宇霆籌設專講國學的奉天萃升書院，任于省吾為院監(jiān)，主持院務。因其曾任西北籌邊署文牘委員時，就已和國學諸老相識，便親自到北京延請王樹榍、吳廷燮、吳閨生、高步瀛分別來院主講經(jīng)學、史學、古文、文選。1929年，兼任北平輔仁大學講師。腳踏兩界，亦官亦學。

1931年，九-一八事變，萃升書院停辦，東北形勢隨之劇變。于省吾在事變前夕即感到形勢危急，奉軍存在嚴重問題，很難寄予希望。為避免日寇奴役統(tǒng)治，遂絕意仕途，移居北京。

移居北京后，于省吾開始轉(zhuǎn)向研究甲骨文、金文。從事此項研究，必須善于鑒定真?zhèn)?，緣以為考?jù)之資。為此，于省吾動用仕途時期所積累的大量財富，甚至不惜變賣夫人首飾，以搜羅甲骨文、金文材料。他前后搜羅的古器物多達二百余件，其中，精品多屬戎器，尤以吳王夫差劍、少虞錯金劍為重。于省吾對此頗為得意，因自號“雙劍誃主人”。盡管如此，于省吾并未因之“玩物喪志”。他只是借助這些器物潛心精研，實事求是做學問。每得一器，便留心考其真?zhèn)?、別其時代、定其名稱、辨其文字，而后據(jù)其制度、文字，與其時代之載籍相發(fā)明，最終達到補證史實的目的。

新中國成立后，于省吾便將自己珍藏的古器物悉數(shù)捐獻給了中國歷史博物館（即今國家博物館）。郭沫若在當時的政治地位和學術(shù)地位都很高，于省吾與郭沫若除了在學術(shù)活動上的照面與交流，生活中多刻意與郭沫若保持一定距離。

于省吾以“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據(jù)之者，誣也”為信條，潛心專研甲骨文。他在甲骨文研究方面的代表著作有《甲骨文字釋林》《甲骨文字詁林》等。他新釋或糾正過去誤解，包括前人所未識或已識而不知其造字本義的甲骨文約三百個，占當時所能釋讀文字的近四分之一。并且，在所釋文字中，多屬奇文難字。這些成就使他成為繼孫詒讓、羅振玉、王國維以來釋讀甲骨文字既多又精的第一人，至今亦無人企及。

他在古器物學研究方面，著有《雙劍誃古器物圖錄》等；在先秦典籍考釋方面，著有《雙劍誃群經(jīng)新證》《雙劍誃諸子新證》等。

曾有一副挽聯(lián)盛贊于省吾，說他“平生多識古文奇字，博大精深，偉業(yè)超越揚、杜、賈、許；窮年廣研諸子群經(jīng)，鞠躬盡瘁，絕學紹繼戴、段、錢、王”。此評價差可形容其在甲骨文研究、古器物學研究以及先秦典籍考釋方面的學術(shù)貢獻。

于省吾在甲骨文研究、古器物研究和先秦典籍考釋方面的成就，眾所周知。其作為易學大家的一面，卻鮮為人知。說他是易學大家，不僅因為他著有《雙劍誃易經(jīng)新證》一書，更重要的是，他在面對人生出處進退的選擇中充分體現(xiàn)了大易之道。

于省吾說：“易者，古人卜筮之書也。卜筮者，涉乎神道設教以為言。處今世科學昌明之日，囿于吉兇占驗之說，此非吾之所敢之也?？鬃訉W易以寡過，荀子謂善易者不占，其深于易者乎？夫易隨物著象，因事示戒，往來動靜之機，消息盈虛之理，是非得失之效，無不該備。達者得之斂之而整躬存誠，散之而經(jīng)世宰物?！彼J為用《易》以占卜吉兇禍福是低層次的，只有孔子學易以寡過、荀子善易者不占，才是深諳大易之道的表征?！兑住冯S物著象，因事示戒，該備了往來動靜的樞機、消息盈虛的理據(jù)、是非得失的效驗，通達之人學《易》，體之于身心則能拙誠篤實，用之于事業(yè)則能濟眾博施。《易》寓于卜筮，乃是以卜筮為其形式外殼，其內(nèi)在精髓則在于大易之道，在于人道自立，在于自我抉擇。

于省吾在九-一八事變前夕，毅然棄官從學，不再貪戀官位、權(quán)勢和財富，最終成為一代甲骨文大家，開山祖師。他的弟子眾多，至今仍然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