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眼鏡

岑燮鈞

我點著一支煙，她橫空奪過掐滅了。我知道在公寓里吸煙不好，可是，這么壓抑的氛圍，總得讓我出口氣。

每次我晚一點來，她總是尋釁滋事。我不也是為了生活而打拼嗎？老板臨時給的任務(wù)，她總說我是借口。

我要睡下，她拉過被子。我一怒之下，只穿了件風(fēng)衣，摔門而出。

我來到樓下，終于可以安靜地吸一支煙。我越來越感覺，她不再是從前的她了。我們大學(xué)畢業(yè)，來到這個異鄉(xiāng)的城市，白手起家，本該互相取暖，卻在瑣屑面前，多了猜忌和任性。

當(dāng)我按電梯準(zhǔn)備回去時，等了好一會，竟然沒有反應(yīng)，這就意味著我得爬上十七層去。我走了四五樓，人熱起來，突然很想跑跑。那感覺，就仿佛大學(xué)時在運(yùn)動隊訓(xùn)練跳階梯。記得那時，她總是坐在運(yùn)動場觀禮臺的高處，假裝看書，時不時地偷瞄我?guī)籽邸?/p>

公寓的樓梯像一座通天塔，寂寂無聲。幽暗的燈光，照得人恍恍惚惚。我一口氣跑到頂層，又跑下，再往上爬，渾身汗?jié)?，卻覺得無比暢快，六脈貫通，什么都不在心上了。

我還想繼續(xù)往上?！?回去吧！”她柔聲拉住了我。我喘著粗氣，定定地看著她，發(fā)覺她竟然換了個人，楚楚動人的眸子里，有說不出的風(fēng)情。也許，她也意識到自己錯了，想借此給彼此一個溫柔的臺階下吧。

我重新淋浴，她也擠了進(jìn)來，如脂如玉的身體，像千年的秘色瓷，潤滑而又冰涼。

早上起來，戴上眼鏡，世界特別明亮。

“你的鏡片全是灰塵，我替你用酒精棉擦了擦。”

這一天，我心情特別好。晚上，又要加班，我打電話給她。

“ 你不想回來就永遠(yuǎn)不用回來了！”我特詫異，早上還濃情繾綣，到晚上怎么就成了河?xùn)|獅吼？

我還想說什么，她早已掐斷了電話。

身邊，一耳的雨聲。

本來，這樣的夜晚，我總是宿在公司?？涩F(xiàn)在，我只得冒雨回去。雨大風(fēng)大，我真的感覺異地求生的不易；而更不易的是，情感如暮春三月，總是風(fēng)狂雨驟。是什么讓兩顆心變得如此疲倦，卻又不斷地折騰？

電梯還沒有修好，我甩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在樓梯里不斷回旋著。

底下，黑魆魆的，深不見底；往上，暗沉沉的，沒有盡頭。公寓的每一層，都是一樣的。我的眼鏡模糊了雙眼。

“你回來了！”她披著剛剛洗好的長發(fā)，穿著粉色帶花的睡衣，笑吟吟地伸手接過我的包。我不理她，她尾隨而來，像極了聽話的日本女人。

我也不管身上濕不濕，倒在床上。

“我想你嘛?！彼p輕扳轉(zhuǎn)我的身體。我雖然有點生氣，可是在女人的溫柔面前，總是霎時潰敗。 我越來越捉摸不透她了。本來，幾乎到了左手摸右手的地步，怎么一下子變得如此陌生？難道真應(yīng)了魯迅先生的一句話——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發(fā)展？

一天，她突然沖進(jìn)我的辦公室，也不管隔墻有耳，大聲向我咆哮：“你為什么不回家？手機(jī)也不接，難道我真的這樣討厭嗎？”我感覺莫名其妙。我說這幾天我不是夜夜跟你在一起嗎？“你是不是酒喝多了？”真的，我沒喝酒，我明確告訴她，我很清醒。她見我認(rèn)真的樣子，不由得也狐疑起來，“難道真的是見鬼了？”

二天， 這大白天的，會鬧聊齋么？

晚上，我一下班就回去?！拔一貋砹耍@下你總該放心了吧?！彼宦?，曖昧地笑了一下。我隨即摘下眼鏡，進(jìn)了淋浴房。過了會兒，聽見敲門聲，喊她，不應(yīng)，難道是她被關(guān)在門外了？于是關(guān)了水龍頭，胡亂裹了浴巾裸眼去開門。

“你們怎么搞的，樓上的水都滲到我們樓下了！”

“什么我們樓下？”

她見了我，目瞪口呆；我見了她，莫名其妙。

“你怎么在這兒？難道……”

“我難道不應(yīng)該在這里嗎？”我一臉無辜。

她指著我看門牌，我一看，竟是1808，怪了，明明是1708，怎么轉(zhuǎn)眼變成了1808？我擦擦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了。我拿來眼鏡，一看，不是清清楚楚是1708嗎？她拿過眼鏡，戴上一看，也成了1708。

她頓時驚呆了。

——原來這眼鏡有障眼法！

她問我眼鏡的來歷，我說我一直就戴著它呀。她仔細(xì)地驗看鏡框，發(fā)現(xiàn)眼鏡腳的琥珀里竟隱隱有蛇的影子，而原來只是仿琥珀，里面根本沒什么東西——當(dāng)初是她買給我的。我說，難怪，那一天早上我戴上眼鏡，感覺特別亮，難道真是有人悄悄替我換了一副？她在門口探看，詫異房內(nèi)擺式竟與1708一模一樣——難道真有美女蛇蠱惑了我？

她的臉色頓時煞白。

我們連夜叫來中介，要求把房退了。中介為我們感到可惜，說這么好而便宜的房子到哪里去找。我說，都鬧鬼了，還好？她說，不會吧，去年上吊自殺的是1808，做小三被人甩了，又不是你們1708。

那一刻，我們覺得中介像一個巫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