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濤散文詩[組章]

李星濤

低處的抒情

夢痕遍地。流水帶不走落花，晨風(fēng)掃不盡殘紅。一只蝴蝶吻住一枚嫩葉，雪白的翅尖懸掛著一滴露水。

一艘沉船，身上裹滿昨日的喧囂和苔蘚。它旁若無人，依舊繼續(xù)著下沉的過程，從昨日的枝頭到泥土的深處，無限距離地拉開一個嶄新的傷口。

有人念動咒語，他要讓遍地的花瓣重返枝頭，他要讓返回枝頭的花瓣重新變成精致的杯盞，他要讓潑灑盡的瓊漿重新注滿杯盞，他要讓醉倒的蝴蝶和蜜蜂全都醒來……他要干的事情太多太多，這個破落的盲人國王，他正嘴銜油燈，走在落盡繁華的枝條之上。

提前進(jìn)入秋天，流水帶著影子，悄悄潛伏進(jìn)心中，變成明春的根叢。眼睛運(yùn)來的河流開始捆綁住身體，慢慢勒進(jìn)肉體，化成血液，夜夜踩著骨頭在全身奔涌。而那攪動著水花的魚群，悄悄變成白銀的礦脈，藏進(jìn)內(nèi)心深處。

找不到語言的出口，找不到聲音的源頭，一個國王懷揣著一江春水，等待一滴淚水的輕輕觸碰……

手機(jī)

一只超越空間的耳朵，帶著人的體溫，你想聽什么樣的聲音？

纏住了別人的同時，也被別人所纏住，我們各自生活在自己和別人設(shè)計的網(wǎng)中。

聲音的載體，思想的胸膛，現(xiàn)代化的符號，穿越空間的河流。

無數(shù)的路蜷伏在里面，有的是一條直線，只有起點(diǎn)，沒有終點(diǎn)，上面無聲地行走著無奈、冷漠、祝福和回憶;有的是一條線段，有起點(diǎn)，也有終點(diǎn)，上面來回穿行的是牽掛、愛情、溫暖和勸慰。有的路，只有派夢去走，有的路，走過一次就荒蕪了;有的路，想走也走不通;有的路，根本就不應(yīng)該去走。

一串?dāng)?shù)字，可以是一串美妙的旋律，也可以是一串沉默的寒星;可以是一串祝福心跳，也可以是一串美麗的謊言。當(dāng)這些數(shù)字變得富有彈性，并且反過來敲打手指的時候，我們心里回蕩的到底應(yīng)該是什么聲音？

逃避責(zé)任的一個借口，虛偽曖昧的一個暗示，精心策劃的一個陷阱，巧妙撒謊的一個理由。

空間有時很大，可以容下大海的歌吟;空間很小，竟容不下一個人的聲音。

從一串無辜的數(shù)字出發(fā)，開始或結(jié)束，故事的主動權(quán)始終掌握在我們手中，灌輸進(jìn)什么情節(jié)，故事按照什么緊張程度發(fā)展，也全在于我們自己。無辜的是你，我們在摔碎你的同時，也摔碎了不自信的自己。

一只現(xiàn)代化的耳朵，附在我們的身上，告訴我，你究竟想聽什么聲音？

巖洞

時間的入口，里面居住著耐心、毅力和過程。

時間的礦脈，儲存著現(xiàn)實和夢幻。生活的化石以各種各樣的姿態(tài)生長。你是今生，它們是來世，中間是逼人的寒氣，有牙齒的冷光。

時間的乳汁，順著鐘乳石懸垂，沒有人前去吮吸。石筍悄然而起，以嬌嫩的形容壓縮著一萬年的光陰。

巖石是另一種土壤，時間自己耕耘，自己播種，自己收獲。你不必?fù)?dān)心會被時間留下來，現(xiàn)在你還比不上巖壁上一滴沒有灌漿的水珠。

除了渺小，還是渺小。就連那棵剛出土的小筍都可以馬上將你肢解開來，翻檢著血肉之中是否已經(jīng)存在著它們的基因。

在鐘乳石垂下的白發(fā)中，哪一根都可以用來串聯(lián)歷史。在石筍刺破的空間里，哪一片都可以用來安置大海。

如同一只螞蟻落進(jìn)茫茫大海，你只想這樣做一次嘗試。如一陣空洞洞的微風(fēng)穿過森林，如一陣寺廟的鐘聲穿過茫茫宇宙。

背陰處的雪

背負(fù)起冷漠和陰暗，誰在呵護(hù)這最后的一片潔白？誰在向里面添加寒風(fēng)，讓這來自天堂的白色火焰呼呼燃燒，烘烤著凄冷的內(nèi)心？

童話和宮殿的遺址。藕和馬蘭花塊狀的根。詩歌內(nèi)部的幸福和疼痛。白鴿翅膀上的哨音。失眠的一小片月光，心痛般泊著，誰也無法拿走。

作為一種證據(jù)，擊打著目光，作為一種信仰，清洗著頭顱。

我要用筋脈和骨頭圍起柵欄，倔強(qiáng)守候這最后一片雪，直刮把它儲存成白銀的礦脈。

松花江

只有到了冬天，松花江才叫松花江。

之前，松花江只能叫作流水，它可以托起無數(shù)的歌聲去太陽島，去陽光和鮮花盛開日子中心。

冬天的松花江是大道，黑且硬。只有坐著坦克走在上面，你才可以感應(yīng)到骨頭上陳舊的疤痕。

白樺樹上的鳥巢，它是昨天掛上的鐘，鐘針依然不是喜鵲，而是烏鴉。

拔罐拔不掉的寒氣依舊瘀積在關(guān)節(jié)部位，只有冬天才可以攥出一陣陣“咯吱咯吱”的疼痛。

一股凜然正氣驀然自心中嘯起，伴著疼痛，冷云、趙登禹、馬本齋、謝晉元、閻海文、楊靖宇、趙尚志……一個個鋼鐵做成的名字次第滾過心野。

松花江應(yīng)該是這樣，也只能是這樣。半年流水，半年大道。流水是今天的流水，大道是昨日的大道。今日的流水是刀鞘，昨日的大道是劍身。

寒氣磨礪出的劍鋒，閃耀著日月之光，也呼嘯著閃電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