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詩》中木蘭形象塑造的修辭學賞析

⊙賈郁晗［寶雞文理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陜西 寶雞 721013］

《木蘭詩》又被稱為《木蘭辭》，是一首典型的北朝民歌，出自宋代郭茂倩的《樂府詩集》。這首詩歌主要描述的是身為女兒身的木蘭為了家人，女扮男裝，替父從軍。全篇通過極具特色的語言和修辭手法展現了木蘭真實動人的一面，給人以無限的遐想空間，極具藝術感染力。高爾基曾說過：“最深刻、最鮮明、在藝術上達到完美的英雄典型乃是民謠、勞動人民口頭創(chuàng)作所創(chuàng)造的?！雹?/p>

修辭“就是運用語言的各種材料、各種表現方法表達說話者所要表達的內容的現象”②。其內容豐富又龐雜，它不僅包含了詞語和句式的選用，還有辭格、語音、語體等方面的要求。張志公先生指出，想要真正讀懂一篇作品，“首先把語言文字弄清楚，從而進入文章的思想內容”③。如此由表及里、層層深入的賞讀模式定能抓住文本的精髓。因此，對于《木蘭詩》這篇優(yōu)秀的經典文學作品來說，賞析的首要內容便是分析作者如何利用多種修辭手法來表現木蘭的人物形象。

一、孝女木蘭，眷戀家鄉(xiāng)

詩人一開始通過對偶、設問、頂真、夸張、排比和互文等修辭手法，塑造了木蘭孝順、懂事、眷戀家人的形象。這些修辭手法無論是從正面還是側面，都對凸顯木蘭的性格起了重要作用。

《木蘭詩》的第一個鏡頭是織布的木蘭?！安宦剻C杼聲，惟聞女嘆息?！痹娙死脤ε急硪饽?、抒情酣暢的特點將木蘭織布時懷揣的無奈和憂郁的心境表現得十分生動。隨后詩人巧妙地提出了一個設問，對下文進行鋪墊：“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边@里的一問一答可理解成木蘭與父母的對話，她以“無所思”和“無所憶”來隱瞞自己的憂慮，免得家人擔心。如果要引出后文她為何嘆息，此句亦可理解為木蘭在自言自語。除此之外，這四句設問同時具備了復沓修辭的特點，此手法是為了強調木蘭看似無所顧慮卻憂心忡忡的心情，由此增加閱讀的節(jié)奏性。“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边@里點出了木蘭從軍的緣由，同時兼有夸張和頂真的修辭手法?？鋸埵菫榱吮憩F征兵這件事已成定局，且不容商量的緊迫形勢。頂真則以環(huán)環(huán)相扣、引人入勝的藝術特點將抒情敘事呈現得嚴謹周密、條理清晰。面對如此嚴峻的情形，出于對家中除父親外再無其他男子可依靠的考慮，木蘭決定替父出征?！皷|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边@里同時用到了排比和互文的修辭手法。此句的出現略顯繁瑣，因為在實際中，沒必要將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一一列出，但在本詩中，“東西南北”并非實指而是虛位，是為了使整篇詩歌讀起來朗朗上口，和諧工整。同時，此修辭手法也渲染了木蘭即將出征的氛圍和心境。面對突如其來的戰(zhàn)場，木蘭非但沒有怯懦和幽怨，反而精神飽滿地為出征購置所需裝備，這為木蘭的形象增添了蓬勃、果敢的氣勢。不僅表現了木蘭替父從軍義無反顧的決心，也展現出其樂觀向上的積極心態(tài)，讓人不得不敬佩此女子非凡的勇氣與魄力。隨后，當部隊暮宿黃河邊，行軍黑山頭時，木蘭耳邊的爹娘喚女之聲已被濺濺河水聲和啾啾鐵騎聲所取代。這幾句詩歌同時具備了對偶和復沓的修辭手法，在“不聞”與“但聞”的強烈對照下，呈現出身為戰(zhàn)士的木蘭此刻深切的思鄉(xiāng)之情。另外，“旦辭”“暮宿”和“暮至”這幾組詞巧妙地運用了逐層遞進的手法，暗示了部隊行軍之快，前方戰(zhàn)事之緊的情形，仿佛戰(zhàn)場的硝煙已慢慢涌上心頭。

對偶、設問和互文等修辭手法正面表現了木蘭因征兵之事的憂慮，為家人而戰(zhàn)的決心和對家鄉(xiāng)親人的眷戀，凸顯了木蘭的孝順和思鄉(xiāng)情深；夸張、頂真和復沓等修辭手法則從側面說明用兵之急和戰(zhàn)事之緊，以木蘭的勇氣表現出她為家人甘愿犧牲的可貴品質。以上多種修辭手法重疊使用，貼切地展現出了眷戀家鄉(xiāng)的孝女木蘭形象以及詩人的用筆之神。

二、英雄木蘭，馳騁戰(zhàn)場

魯迅曾說過：“戰(zhàn)士的日常生活，是并不全部可歌可泣的，然而又無不和可歌可泣之部相關聯，這才是實際上的戰(zhàn)士?！雹軐τ隈Y騁戰(zhàn)場的木蘭，詩人則運用了夸張、互文和對偶三種修辭手法，將生動的語言轉變?yōu)橐环新曈猩膱D像，使木蘭的英雄形象立體鮮活。

“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贝司涫潜扔髋c夸張的兼用。“比喻體現在渡關山的形態(tài)上，而夸張則體現在渡關山的速度上”⑤，不僅展現了木蘭奔赴戰(zhàn)場時的雄姿，而且寫出了行軍的神速和急切心情，為下文木蘭的英勇善戰(zhàn)做了鋪墊。隨后的戰(zhàn)場在對偶和互文修辭的襯托下，顯得慘烈且凄涼?！八窔鈧鹘痂?，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北方的天氣是寒冷的，夜晚影射在鎧甲上的月光也是寒冷的。白天的戰(zhàn)場燃燒著熊熊烈火，硝煙彌漫，怒喊聲和哀鳴聲混成一片，但到了晚上，這里便顯得格外凄慘。日與夜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當這場戰(zhàn)爭終于結束的時候，有的將士戰(zhàn)死了，有的幸存下來，這里的“將軍”和“壯士”并非本意，而是為了增強節(jié)奏感才采用互文的方式。“將軍”和“壯士”、“百戰(zhàn)死”和“十年歸”在表現手法上互為說明，相互滲透，以此襯托出木蘭征戰(zhàn)歲月的漫長，戍邊戰(zhàn)場的慘烈。因此，在理解時應前后對照才可掌握詩歌全意。最終，木蘭凱旋，見到了坐在朝堂上的天子，“策勛十二轉，賞賜百千強”。這里的描述稍顯夸張，主要是為了表現木蘭在戰(zhàn)場上的英勇善戰(zhàn)，天子不僅多次為她記功，而且賞賜了大量財物。這些讓我們不禁聯想到木蘭究竟是多勇猛，才會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奮勇殺敵，最終錘煉成不輸男郎的女英雄。其最為可貴的是，木蘭面對賞賜時，不為名利所動，而是一心要趕回家鄉(xiāng)，表達了她對平凡生活的向往和對家鄉(xiāng)的思念之情。

無論是在木蘭奔赴戰(zhàn)場時，夸張修辭的使用，還是在殘酷戰(zhàn)事后，對偶與互文修辭的聯用，比起抒情，都更能展現出木蘭的勇敢與堅強。修辭最大的特色就是利用多種語言手段去修飾言論，從而呈現出最好的表達效果。因此，花木蘭馳騁戰(zhàn)場、屢建軍功的英勇形象在以上巧妙修辭的烘托下，大放異彩，嶄露鋒芒。

三、閨秀木蘭，終歸女郎

全詩的最后一部分則是采用了排比、對偶、比喻和反問的修辭手法，來表現木蘭終歸女郎的喜悅和身為女戰(zhàn)士的自豪之情，更加襯托出木蘭不僅是一個金戈鐵馬的戰(zhàn)士，還是一個云鬢花黃的少女形象。

“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边@里采用了典型的排比句式，通過句調的三次反復重疊，形象地表現了一家人團聚的喜悅心情。詩人利用排比句式長于敘事和抒情的優(yōu)勢，將一家人迎接木蘭時激動的心情通過他們具體的行為傳達了出來，為全詩增添了強烈的畫面感。當初，木蘭為了全家人的幸福，義無反顧地走向了戰(zhàn)場，對于木蘭的父母來說，他們懷揣的不僅僅是顆喜悅之心，其中還蘊含著感激與愧疚之情。同樣作為女兒家，花木蘭卻未享有她這個年紀應有的生活，而是作為戰(zhàn)士浴血戰(zhàn)場，這種偉大的奉獻精神，值得我們一生景仰。隨后，詩人采用了對偶手法，對歸家的木蘭做了一系列生動地行為描寫：“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zhàn)時袍，著我舊時裳?！边@句話中的四個行為動詞充分表明了木蘭此刻終于重歸女郎的欣喜之情，她終于不用再身披厚重的鎧甲在腥風血雨中廝殺，而是可以再次坐在窗戶前梳理自己像云彩般的鬢發(fā)，對著鏡子往臉上貼美麗的飾物。可以看出，木蘭即使成為戰(zhàn)場上真正的英雄，也無法掩飾她向往普通、平淡生活的真心。最后，重新梳妝后的木蘭再次站在了戰(zhàn)友面前，使他們大吃一驚，原來曾經一起共同戰(zhàn)斗十二載的伙伴竟是女郎，“出門看火伴，火伴皆驚忙……”這個場面顯得極具戲劇色彩，文本語言運用了頂真押韻的特點，清楚明晰地在描述伙伴們的驚訝之余，還暗示他們內心對木蘭的敬佩之情。此刻，面對滿臉驚訝的伙伴們的木蘭也流露出了女兒家可愛俏皮的一面，“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這句詩同時涵蓋了互文、比喻和反問三種修辭手法，詩人將男女比作雄兔和雌兔，此手法恰巧符合民歌的特點。木蘭在說這句話時，不僅表現出了她童真的女兒心，還流露出她難以掩飾的自豪之情。因此，全詩的最后一句在此并未顯得多余，反而起到了錦上添花的效果，也從側面?zhèn)鬟_出詩人對花木蘭勇敢無畏、睿智聰穎的欣賞之情。

詩人在這里利用了排比條理性強的特點形象地表現出一家人對于木蘭回歸家鄉(xiāng)的欣喜之情；利用對偶概括性強的特點生動地反映出閨秀木蘭對于平淡生活的向往之情；利用互文、比喻和反問兼有的手法多角度凸顯出木蘭作為女兒家的可愛與俏皮。

總之，《木蘭詩》通過一系列的修辭手法側面烘托了戰(zhàn)爭之殘酷，從而更加全面地表現出木蘭既是傳奇女郎又是普通少女，既是巾幗英雄又是孝順女兒，既是勇猛戰(zhàn)士又是窈窕女子的不朽人物形象。

① 楊開達：《談〈木蘭詩〉的修辭藝術》，《昆明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0年第5期，第62頁。

② 陳望道：《談談修辭學研究、修辭學的對象》，《陳望道修辭論集》，安徽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243頁。

③ 張志公：《張志公文集》（第3集），廣州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345頁。

④ 吳穎：《吳穎古典文學論集》，潮汕歷史文化研究中心2012年版，第660頁。

⑤ 宋昌富：《談談〈木蘭詩〉的辭格綜合應用》，《語文學刊》1990年第1期，第3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