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明：女性詩歌不再像上世紀80年代那樣自由

1984年，翟永明發(fā)表了自己的抒情組詩《女人》，立即以奇詭的語言與驚世駭俗的女性立場震驚了中國文壇。在翟永明的詩歌中，性別和女性意識是伴隨她寫作的一條重要線索。對于中國當代詩歌，女性詩歌也以獨立的姿態(tài)形成了先鋒詩歌的又一條線索。翟永明無疑是中國當代女性詩人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顆明星。

在翟永明看來，中國80年代以來的女性地位在退步，女性詩歌的自由創(chuàng)作也受到了限制?！敖?jīng)濟改革開放之后人對物質(zhì)的欲望追求更多，對精神追求就少很多，過去一些比較糟糕的價值觀又回來了?，F(xiàn)在性別歧視也比80年代更嚴重?！倍膶W(xué)本身“已經(jīng)都到了一個邊緣的位置，最核心的是圖像，這個狀態(tài)只會越來越厲害，不會走回頭路”。面對詩歌的現(xiàn)狀，翟永明承認自己有些悲觀，但詩歌的小眾化是一個國際趨勢，“外國詩人有的時候到中國來參加詩歌活動，中國每次參加活動的年輕人那么多，他們都要嚇一大跳。我去了國外參加一些詩歌活動以后，才感覺到中國真的是個詩歌大國，它有詩歌傳統(tǒng)”。這也是中國當代詩歌的樂觀之處。

上世紀80年代想要尋找一點精神生活，那就是閱讀。

我在上大學(xué)期間接觸的還是西方的古典文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開始接觸西方現(xiàn)代文學(xué)。當時我們那個年代也不太容易找到那些書。要到我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新華書店開始可以賣一些古典的、50年代他們有翻譯的那些世界名著，屬于重印，但在1981到1984年之間，那會兒基本上沒有現(xiàn)代文學(xué)。所以一般都是通過朋友之間傳閱，有一些是手抄，有些是朋友的書借來看，當時接觸的西方現(xiàn)代詩歌基本上是手抄的。我現(xiàn)在還保留了兩本過去手抄的詩歌，因為朋友借給你看，但人家要拿回去，所以你自己把它抄下來 。

那時候?qū)懺姷呐笥言谝粔K聚還是比較多的。如果外地來了一個詩人，大家就把成都的詩人都叫到一起，大家一塊認識一下，這是當時的一個狀態(tài)。那時我們談?wù)摰脑掝}也非常嚴肅，大家在一起就是談?wù)撐膶W(xué)，詩歌寫作，當然有的時候也會涉及到電影和別的藝術(shù)。

有一個說上世紀80年代的段子，說那時候拿一本書或一個磚頭在街上隨便一砸，就能砸中一個詩人，為什么呢？

上世紀80年代（的狀況）你們年輕人都無法想象。那個時候我們整體上思想也比較匱乏，精神生活也很匱乏，讀書是最大的欲望。電影很少，進口電影基本上沒有，所以人們基本沒有什么娛樂。人對精神的渴求是遠遠大于今天的。

因為在這之前有十年的文革，是一個精神生活的一個空白，你連書都沒的看。當時我在上大學(xué)，給我印象還很深。文革結(jié)束各個出版社開始出版世界文學(xué)名著，在新華書店賣世界名著的時候是排長隊啊，你們都不能想象，完全是蜿蜒曲折的一個長隊，大家早上很早就去排，我們班同學(xué)全去排隊了，喜歡文學(xué)的人也都去。

我就是在那種情況下第一次買到文學(xué)著作，而不是像以前那樣?xùn)|借西借，拿到的都是已經(jīng)翻得很爛的書。要知道那些出版的書曾經(jīng)都屬于文科學(xué)生之間偷偷看的禁書。那個時候的年輕人跟現(xiàn)在不一樣，沒有那么多選擇，如果你想要尋找一點精神生活，那就是閱讀，包括詩歌。

與上世紀80年代比，今天女性在中國的地位退步了很多

1986年，我被邀請去參加《詩刊》社舉辦的青春詩會，那時候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為《詩刊》社是當時中國最重要的一個詩歌刊物而且是國家級的，很不容易能在上面發(fā)表，另外就是說當時你選擇發(fā)表的途徑也很少，不像現(xiàn)在的詩人或者是作家可以自我表達，在網(wǎng)上發(fā)表。那時如果是能夠在《詩刊》發(fā)表東西，就算對你的寫作是一個很大的肯定。

我當時發(fā)表了一組詩叫《女人》，性別身份在你的創(chuàng)作里是不是一直是一個很重要的事，《女人》當時也是我在對性別問題的思考上最重要的作品。

中國的女性詩歌在上世紀80年代其實是一個比較繁榮的狀態(tài)，因為那個時候很多女性寫詩，她們參與寫作，并且在整個寫作中形成一股非常強大的力量，她們能夠自由表達，而且能夠表達得很充分。

但是隨著90年代到來，經(jīng)濟改革開放之后，整個詩歌都被推到一個邊緣的狀態(tài)，另外可能女性她在這個社會中擔(dān)任的角色更多，比如說她有可能也是母親，她有可能也在婚姻中，在那樣一個狀況下，女性詩歌就不像80年代那樣能夠得到充分的發(fā)揮。

80年代那些女詩人，她在90年代可能就到了一個關(guān)口，有點像普拉斯表現(xiàn)出來的家庭或工作的矛盾，又遇上更大的環(huán)境里對詩歌的排斥，很多人就沒再寫作了。

經(jīng)濟改革開放之后人對物質(zhì)的欲望追求更多，對精神追求就少很多，過去一些比較糟糕的價值觀又回來了。比如說在80年代，絕對不會有人說女孩干得好不如嫁得好，這個價值觀在80年代是不可能有的，或者大家都會比較唾棄。女性都應(yīng)該獨立，這是我們追求的。

當時女性在80年代也受西方思潮影響?，F(xiàn)在性別歧視也比80年代更嚴重，因為80年代不可能說你找工作要看你的身高，要看你的外表。這種退步導(dǎo)致女性自身也發(fā)生很大的改變，有很多女性她認同這樣一種價值觀，這是來自整個社會的壓力。

實際上那一套價值觀是男性規(guī)定的，但她們不會覺得這樣不好。這個跟80年代是特別不同的。為什么大家要說到80年代，是因為80年代，它有一個理想主義的價值觀，跟今天是不一樣的。

我們這一代的女詩人里有很多沒再寫作。但是在我們這一代人之后，又有新的女性詩人開始出現(xiàn)，而且有很多是很優(yōu)秀的。尤其是最近幾年，還有90年代的女詩人出現(xiàn)。她們當然更是女性寫作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

在90年代的時候所有出版社都不會出版詩集，他們只出版賺錢的書。當時也有很多私人出版社，他們也把出版當成一個比較賺錢的事情，所以不會有人來出版詩集。像詩歌刊物，這些就根本沒有人去讀，人們也不去讀詩也不讀文學(xué)作品，可能后來讀一點暢銷小說。在那樣的一種環(huán)境下，發(fā)表詩歌就更困難了。沒有地方發(fā)表詩歌，也沒有地方出版詩集。我應(yīng)該是九四還是九五年出過一本詩集，后來就沒有出版，因為也沒有人讀，出版社也就不出。

80年代也是一個很壓抑的年代，它有復(fù)雜的一面。但是那可能反而會給內(nèi)心帶來一種張力。到了90年代后面，我覺得這個社會上的變化越來越大，越來越難把握。那么我覺得我們的寫作，如果還是沉浸在內(nèi)心里的80年代那一套，它就跟我們這個時代沒有關(guān)系了。

我們80年代的寫作，雖然說它更是一種內(nèi)心的表達，但實際上和我們所處的那個時代還是有關(guān)系的，實際上呼應(yīng)了那個時代的趨勢?，F(xiàn)在我們這個時代就很復(fù)雜，各種各樣的問題。如果你不是你身處這個時代之中來觀察這個時代，那你根本就是完全對這個時代是沒有任何的判斷，那你寫出來的東西也不可能去觸動別人。

最近的出版情況是好轉(zhuǎn)了。跟90年代比較起來，現(xiàn)在很多出版社都愿意出詩歌。但是他們還是要從商業(yè)方面考慮，比如這個詩歌能不能賺錢，還有想各種辦法，怎么樣能夠賣得更多。我覺得這個都無可非議，但詩歌的傳播和詩歌的出版還是有一些很大的問題，比如詩歌出版可能對年輕人，對新人的推動不夠，因為有風(fēng)險。

還有就是中國詩集出版的一個習(xí)慣，出版社老是喜歡編一個詩人的選本，編選本的弊病就是最終出的詩集都一模一樣。國外詩集出版會對詩人一個時期或者一個主題的詩歌進行結(jié)集出版，我是比較喜歡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