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應見
去年夏天,我在炎熱而嘈雜的武漢四處亂撞,找兼職工作。期間我短暫回家,看媽媽和弟弟吵架,看她一日一日出去打麻將。那段時間,我看《七月與安生》,思考著自己的命運軌跡。
我想 ,我真的太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了,恐怕沒有辦法顧及一部分人的感受。我渴望離開家,離開嘈雜,離開熟悉的地方。不能讓自己沉浸在人情的縱溺里。
和朋友約好去另一個城市,離家很遠。我和媽媽簡短道別,提上行李箱去車站。她并未在意,以為我只是出去玩玩,過兩天就回來。后來我發(fā)消息,告訴她我要去廣州。在過去的這么多年里,我們從來都是這樣簡短而不關(guān)乎情感的交流,因為一直都是這樣。我們都很默契而黯然。對彼此從來不要求過多。不渴望親昵,不制造吵架的機會。
從前她是性情急躁的人。她常常不耐煩,動不動就會暴怒。很多事情,我害怕跟她講。要不她就罵我,要不根本沒辦法解決,她就去鬧一鬧。我害怕因為被打而注目,害怕因為鬧而被注目,我從小就是需要安寧的孩子。而她,好像并不是很明白。
媽媽,她是從小就被人注目的孩子。外公外婆喜歡女孩子,在那個年代是少有的事情,而媽媽,是外公外婆的第一個女兒。她從小就過得和其他孩子不一樣。家里好吃的,好玩的,甚至過年穿的新衣服,都是媽媽的。我記得她常常喜歡提起,過年的時候,外公帶媽媽去買了一件新衣服,而為了不讓小姨生氣,他們一起騙小姨說這衣服是從別人那里借來的。這種寵溺和驕傲,是只屬于她一個人的。媽媽和爸爸結(jié)婚那天,外公哭得很傷心,囑咐爸爸一定要好好對媽媽。所以自從他們結(jié)婚,媽媽再也沒有出去工作。她先在家里守著我,后來是守著弟弟。從結(jié)婚那年開始的與社會的隔絕,一點點造成她的不諳。除了做飯洗衣服,她幾乎不會其他的技能。后來媽媽迷上打麻將,我們原來住在農(nóng)村,鄉(xiāng)里的人白天忙著種菜,只有她,有十分充足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她開始陪鄰居講話,后來陪隔壁村子的人講話,再后來,去打麻將。后來我們搬到城里,城里打麻將的地方也更多她因此認識了很多人。也因為打麻將,我一點一點的討厭她。討厭我在上學做作業(yè)的時候,她只會打麻將。討厭她整天好像把所有心思都撲在麻將上。討厭她深夜還不知道回家。一點一點的失望,我們越來越無話可說。她一定不知道,我曾經(jīng)在凌晨出門找她,告訴自己一定要把她叫回家。然后在凌晨的冷空氣里,看到熱鬧得不像樣子的麻將廳,坐在外面大哭。從那之后,我再沒去找過她。
我不理解她的放縱,她也不理解我當時的叛逆。其實我們很像,都倔強。
我離開家后的第二天,爸爸給她打了無數(shù)通電話,種種責備她沒有看好我。誰能知道,一個已經(jīng)成年的孩子,是關(guān)不住的。至少我在離開的時候,不討厭她,也不討厭我自己。我只是想出去看一看罷了。
晚上媽媽打電話給我,打著打著就開始哭。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都非常害怕對方不喜歡自己,可是有那么一些時候,我們確實表現(xiàn)得很不喜歡對方。她對我說你已經(jīng)長大了啊。我說是啊,我已經(jīng)長大了,再不會只待在一個地方了。那一天,我們很簡短又煽情地聊了幾句,她很快收斂情緒,說你自己懂得照顧好自己就好,女孩子是應該多出去看一看。在那一刻,她沒有阻攔我。
我上了大學,讀了書,看很多故事。講友情,講愛情,很少講親情。我一直拒絕談論這個話題,拒絕表露感情。我害怕這種濃烈,這種血終究濃于水的感覺。她從小就被保護得像個孩子。結(jié)婚后,媽媽也沒有出去工作。她沒有很多途徑認識志同道合的朋友,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她一年又一年守在家里,等我長大,等弟弟長大,然后,等爸爸回家。當白天來臨,爸爸不在家,我不在家,弟弟去上學,空蕩蕩的大房子里面只有她。我以前從來不會想到這種孤獨。不會想到我每次回家,她怎樣一個人熱氣騰騰的曬被子,騎車出去買菜,洗衣服,打掃房間,然后等我弟弟回家,她告訴弟弟:姐姐明天要回來了,我們明天喝湯。
在我從前的日子里,我很少孤獨。高中初中那種只有學習的生活,被填得很滿。直到大學,我一個人去吃飯,去圖書館,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玩。我知道,這種孤獨的感覺,就算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都不會很快樂的感覺。那一刻,我覺得麻將館真是熱鬧的地方。有錢,有人,有生氣。
我不再討厭她的麻將,我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去戰(zhàn)勝孤獨,戰(zhàn)勝困難。想要過怎樣的人生,就得承受怎樣的過程。她做到了她能做的,我也有我該完成的。
這一次,我們可以好好過,不討厭對方。不用在最尷尬的時候,才能理解。不管我們怎么說,我們都是很像的人。一樣驕傲倔強,一樣希望對方的喜歡灑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