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與全世界掐架

寇佳麗

改變世界經貿形勢需要多長時間？大概半個月。2018年3月8日，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簽署公告，表示要對鋼鐵和鋁產品征收高關稅；22日，美國正式對中國進口商品大規(guī)模加征關稅，同時限制中國企業(yè)對美投資并購；23日，高關稅公告正式生效，歐盟、阿根廷、澳大利亞、巴西、加拿大、墨西哥和韓國等國暫時被排除在征收對象之外。與此同時，中國商務部發(fā)布針對美國進口鋼鋁產品232措施的中止減讓產品清單并征求公眾意見，該清單暫定7類、128個稅項產品。

意在打擊中國經濟

盡管美國商務部宣布從3月19日開始處理申請豁免的相關事宜，但早在這之前，或者說公告簽署后很短的時間內，歐洲、日本和韓國的媒體就爆出這些區(qū)域的國家已經就豁免問題同美國進行交涉了。

期間，歐盟態(tài)度的轉變非常值得關注。

公告簽署后，歐盟一度對特朗普提出質疑，表示很可能就不合理高關稅向世界貿易組織（WTO）的貿易爭端機制起訴；同時，歐盟還擬定了一份詳細的報復性征稅清單，從對美國進口的鋼鐵、工業(yè)產品和農產品征收25%的關稅。外界預計，若清單得到落實，美國出口歐盟的哈雷摩托車、牛仔褲、波本威士忌、橙汁、玉米等都將受到影響。

然而，3月20日，英國《金融時報》報道指出，歐洲最高貿易官員在對華盛頓進行可能具有決定性的、旨在爭取豁免懲罰性關稅的訪問前，強調了歐盟愿意與美國聯(lián)合起來，“共同應對中國帶來的鋼鐵產量過剩問題”。

“歐盟層面的態(tài)度，可以說很好地迎合了美國政府的心態(tài)。因為特朗普提高關稅的核心認識就是——全球鋼鐵市場產能過剩的關鍵在于中國鋼鐵產能過剩。美方認為，中國出口太多鋼鐵和鋁產品，給國際鋼鐵價格造成下行壓力?！敝袊鐣茖W院美國研究所經濟研究室主任羅振興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這樣說。

有些人對此表示不理解。中國對美國出口的鋼鐵和鋁產品，以前的確很多，不過，在美國政府一波又一波的反傾銷、反壟斷的打壓下，美國進口鋼鐵和鋁產品的總量中，按照地區(qū)和國家排名，中國已經很靠后。為什么當前的措施還要針對中國呢？

從2017年5月份美國鋼鐵進口分布數(shù)據(jù)看，排在前十名的先后為加拿大、巴西、韓國、墨西哥、俄羅斯、土耳其、德國、印度、日本和中國大陸地區(qū)。中國的確不占優(yōu)勢。不過，特朗普和他的政府認為，中國直接出口到美國的鋼鐵和鋁產品沒有以前那么多，但通過轉口貿易（也稱中轉貿易，是指國際貿易中進出口貨品的生意，不在生產國與消費國之間直接進行，而是通過第三國易手進行買賣）間接進入美國市場的總量依然很高。

羅振興透露，在公告正式簽署后，特朗普在和美國企業(yè)高管會面的過程中提到“打鼴鼠的游戲”，表示要通過提高關稅為中國貿易制造麻煩，讓中國政府和企業(yè)“應接不暇”。“可以確定，美國的舉動就是在針對中國?！彼@樣說。

多手準備應對最糟糕狀況

自特朗普上臺以來，外界一直猜測：中美之間是否會爆發(fā)大規(guī)模貿易戰(zhàn)。如今看來，美國政府的一舉一動都在落實人們的擔心。

提高鋼鐵等行業(yè)的進口關稅并非特朗普首創(chuàng)。2002年年初，為了幫助陷入困境的本國鋼鐵企業(yè)，時任美國總統(tǒng)小布什（George W. Bush）決定對進口鋼材征收高達30%的關稅。當時美國共和黨政府正在試圖鼓勵其他國家通過世界貿易組織的多哈回合談判，從而放寬貿易政策并降低關稅，此舉被外界視為虛偽。

當時，美國內部一些行業(yè)的發(fā)展因高關稅受到阻礙，促使全國制造商協(xié)會（National Association of Manufacturers，NAM）出面反對。最終，WTO裁定小布什的政策違法美國的貿易承諾，開出了20億美元的罰單。

2003年12月4日，小布什宣布取消鋼鐵保護性關稅。可是，即使僅在這段時間內，由于關稅的影響，美國也有20萬制造業(yè)工人失去了工作。

“現(xiàn)在特朗普的行為，也會對美國經濟造成傷害。與鋼鐵業(yè)最密切的就是制造業(yè)，關稅升高，商品價格會升高，CPI（居民消費價格指數(shù)）也跟著上升，美聯(lián)儲加息的步伐與次數(shù)都將更激進。美國當前的經濟已經很熱了，不需要向更熱的方向走。”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世界經濟研究所原所長、研究員陳鳳英這樣告訴《經濟》記者。

不過，她認為，特朗普政府應該不會撤銷新的關稅措施。一方面，自上任以來，一意孤行的事情，特朗普做了不少；另一方面，這一任美國總統(tǒng)本來也不太在乎WTO的態(tài)度。2016年7月，特朗普就曾暗示，美國可以退出WTO。當時作為共和黨總統(tǒng)候選人，他說要考慮對已將生產遷至墨西哥的美國公司加征稅率為15%至35%的稅。當被問到此類政策是否會與WTO規(guī)則沖突時，他說：“沒關系，屆時我們將重新談判，或者退出。這些貿易協(xié)定是一場災難，WTO是一場災難?！?/p>

外界最關注中國的反應，而中國也的確做出了回應。另外，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還在公開場合表示：“如果別人想來硬的，我們也來硬的！看誰堅持到最后！”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世界經濟研究所所長、研究員姜躍春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表示，“習特會”之后，外界預測雙方打交道會比以前更順暢，但最近3個月，特朗普的對華政策開始轉變，體現(xiàn)在經濟領域，美國又開始回歸強硬、無理的策略。

“美國提高關稅的舉動面向全球，可有些國家獲得了暫時豁免，有些就沒有。對中國而言，任何一種形式的貿易戰(zhàn)或貿易摩擦都可以通過協(xié)商解決，尤其是中美之間的貿易問題。不過，我們也有實力應對最壞的情況?！苯S春這樣分析。

他建議，對外，中國要為任何形式的貿易戰(zhàn)做足準備。特朗普個性十足，不斷實踐當初競選承諾，非常重視商業(yè)利益。我們需要找到美國對華貿易的痛點，并利用適當時機予以回擊。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商務部原副部長魏建國則表示，繼宣布第一批中止減讓產品清單之后，中國正在研究第二批、第三批清單，比如飛機、芯片領域。而且，中國可以采取的措施不僅限于商品領域，旅游業(yè)等其他行業(yè)也有可能。

此外，做好調研分析，向世界展示中美貿易結構的具體構成。姜躍春表示，中美雙方對貿易順差、逆差的計算口徑不同，很多時候，中國只是賺取少量的組裝費用，美國才是主要營利方，但后者卻常?；煜暵?，倒打一耙。

對內，中國要在鋼鐵去產能深水區(qū)穩(wěn)步前進，甚至可能需要加速。2018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在過去5年已經化解過剩鋼鐵產能1.5億噸、煤炭產能8億噸的基礎上，中國在2018年要再壓減鋼鐵產能3000萬噸左右。

姜躍春強調，對于貿易伙伴，中國一直以來飽含誠意。為促進全球貿易和世界經濟增長，堅定支持自由貿易，2018年，中國將舉辦首屆國際進口博覽會，為全球貿易搭建公共平臺。

“暫時豁免”只是籌碼

中美貿易對世界經濟來說太重要了，兩個最大的經濟體吸引了太多眼球，人們已經顧不上為那些獲得關稅豁免的國家慶幸了。又或者說，這本身并不值得慶幸。

3月5日，即NAFTA重新談判第七輪的最后一天，特朗普在上午7時47分發(fā)布推特表示，“我們和墨西哥、加拿大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貿易赤字，而NAFTA對美國而言一直不是一個好的協(xié)議，大量企業(yè)和就業(yè)機會因此流失。除非一個新的、公正的NAFTA協(xié)議成功簽署，否則暫時豁免也將（對兩國）取消”。

消息甫出，比索和加元應聲而落，墨西哥和加拿大匯率市場立刻感受到壓力。

“貿易戰(zhàn)發(fā)生在美洲內部不是不可能。特朗普的態(tài)度很直白，美國政府就是要借助關稅問題在NAFTA的重新談判中克制加拿大和墨西哥。NAFTA的重新談判涉及30多個項目，從初步結果看，還有27項沒能達成協(xié)議。另外，加拿大和墨西哥目前都是美國鋼鐵的主要進口國，一旦談判破裂，兩個國家將無法繼續(xù)得到關稅豁免，結果無法想象。”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拉美所副所長孫巖峰這樣對《經濟》記者分析。

最初，美、加、墨三方決定重啟NAFTA談判的時候，外界預測，三方都會做出相應的讓步。隨著談判一步步深入，“讓步”的跡象并不明顯，倒是“反美情緒”日益高漲。孫巖峰表示，因為內部政治問題，墨西哥當前的民族情緒非常明顯，加之美墨邊境墻的建造，墨西哥民眾對美國政府極其不滿。

“大眾的情緒擺在這里，就算墨西哥政府想要讓步也很難做到。從經濟上看，墨西哥的確非常需要美國這個貿易伙伴，可美國提出的原產地保護、農產品保護等相關條款的內容，也確實令談判難上加難?！睂O巖峰如此說。

NAFTA重談以前，美國就曾多次抱怨，從墨西哥進口的貨物并非當?shù)卦a。根據(jù)現(xiàn)有的NAFTA原產地規(guī)則，北美自貿區(qū)內部，一件產品區(qū)內產值含量需達到一定比例，才能享受免關稅待遇。

比如，從墨西哥出口到美國的汽車，整車產值中的62.5%以上來自墨西哥，美國才會給予其相應關稅待遇。在重新談判過程中，美國不僅要求“62.5%”的分界線提高，還要求對“原產地”進行更嚴格的限制。墨西哥不樂意，畢竟在全球化經濟中，當?shù)卣推髽I(yè)均希望從全球采購更低價的零部件，因而對“原產地”的認識和界定具有較大彈性，不希望上述比例得到提高。

在NAFTA的第六輪談判（蒙特利爾，1月23日-1月29日）中，加拿大對美方提出的汽車原產地規(guī)則、貿易爭端解決機制等問題作出了妥協(xié)，還提出了修訂建議。不過在此之前，即1月初，加拿大就美國多起涉嫌貿易保護的雙反裁決向WTO提起訴訟，前者準備了32頁資料，涉及200多項證據(jù)。加方外交部部長克里斯蒂婭·弗里蘭（Chrystia Freeland）在第六輪談判中曾暗示美方，如果美國愿意與加拿大討論軟木問題，加方會考慮撤銷之前的訴訟。

孫巖峰指出，目前美、加、墨三方沖突比較明顯，最終很可能出現(xiàn)的一個結果是：談判結束了，但沒有一致意見?！罢勁衅屏眩绻蠹艺l都不公開，可能還好一些；一旦公開宣布談判破裂，情況就會很糟糕，三個國家在經濟上相互依賴，很難想象接下來的情況?！?h3>貿易保護主義難得人心

韓國也面臨類似加拿大和墨西哥的狀況。

3月14日，特朗普在公開場合表示，美國對韓貿易赤字很大，“是我們在保護他們。美國在貿易上賠錢，在軍事上也虧了。美國在韓國有32000名軍人，讓我們看看會發(fā)生什么”。這番講話被韓國媒體解讀為“利用撤兵逼迫韓國重新協(xié)商兩國之間的自由貿易協(xié)定”。

如今，韓國暫時獲得關稅豁免，卻并不一定安心。

“3月23日之前，在和韓國學者接觸的時候，我們了解到，韓方已經把關稅問題列在自貿區(qū)談判議題中了。眼前的豁免，是特朗普在以后談判中的籌碼，如果他不能從韓國這里獲得想要的好處，關稅豁免權很可能消失?！绷_振興這樣說。

中美雙邊貿易正處在風口浪尖上，一些國家可能因自己暫時“幸免于難”而竊喜。殊不知，貿易全球化背景下，世界經濟向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隔岸觀火真的就燒不到自己嗎？也許只是時間問題。

在美國高關稅的影響下，鋼鐵業(yè)下游領域必將受到沖擊，比如汽車。與其他國家的市場相比，美國的汽車會因為鋼鐵價格高企而失去部分競爭力，汽車等下游產業(yè)的從業(yè)人員很可能會希望美國政府也對自己提供相應保護，提高這些行業(yè)和產品的關稅就成為可能。這樣一來，美國政府只會在貿易保護主義的歧途上越走越遠，如果全球主要經濟體不能聯(lián)合起來抵抗，就只能忍受美國的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