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珠中國作協(xié)會員,在各種文學雜志發(fā)表小說一百多萬字。2014年出版長篇小說《老寨》,2015年出版長篇小說《長河》,2017年出版長篇小說《琉璃夏》。
s我從小喜歡想象未來,在閉塞的山村里想象走向外面的世界,在荒涼的日子中想象將來的生活,外面與將來對于我模糊又籠統(tǒng),具體內容在我的想象范圍之外,但那些想象毫無例外地閃爍著光芒,我堅信美好的改變會在某一天走進生活。即將踏出校門的那一年,我無數(shù)次立于宿舍走廊,仰望星空,塑造了一個憂郁的文青形象,以浮夸的情緒鼓動自己,默想著一個詞:夢想。以這個詞為點,勾勒出一大片想象,對自己低聲地重復這句話:十年之后。這幾乎是個承諾,對于這個承諾,那時的我毫不懷疑。
十年之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我所期待的一切。
夢想呢,我連念頭都變得小心翼翼,盡量不觸碰這個詞語。但我知道,這個詞語成了有棱角的硬塊,對我的折磨從未消失。如今,我將這個詞語變成枷鎖,殘忍地扣住一個小鎮(zhèn)青年。
小說最開始就是以“小鎮(zhèn)青年”為題的,生活并不艱難,然而沒有驚喜,日子可以很安穩(wěn),然而很貧乏,關于日子其他可能性的想象有著動人的繽紛,鼓噪著他。有了“繽紛”的夢想,他忘記了自己的平凡:平凡的才華、平凡的價值觀、平凡的起點、平凡的運氣、平凡的選擇。
實際上,他的夢想并不浮夸,但他從未看見真正的現(xiàn)實,他很努力但有些天真。兜兜轉轉繞了一大圈之后,小鎮(zhèn)青年回到舍棄過的起點,日子的軌跡重新變得“順利正常”,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什么都已發(fā)生過。
從此,小鎮(zhèn)青年像他的小鎮(zhèn)一樣,沒有鄉(xiāng)村的蕭條與磕碰,也沒有城市的激情與浮沉,一切似乎剛剛好,一切又似乎從未滿足。他早上在門邊等待日出,看不到太陽從村外地平線跳出的那一瞬,也看不見城里涌動匆忙的人群,晚上看不見田野上燦爛的星空,也看不見大樓中密集的燈海,處于某種曖昧地帶,無波無瀾的掙扎,黏而韌,在歲月里耐心地拉扯。從此,安穩(wěn)日子中總有那么一點迷茫,幸福里總有種悵然若失,說不清,道不明。
絕大部分的生活并不表現(xiàn)為咬牙切齒,人生的撕扯很多時候以安靜的面目出現(xiàn),只在血液里暗涌。我試圖讓小說不要太像小說,不要那么咬牙切齒。人世里充滿不正常,我著迷于這些“不正?!保以噲D用“正?!钡奈淖謹⑹鲞@些“不正?!保噲D鉆進正常日子的內里,我相信里面有著豐饒的“不正?!?。例如,那些在歲月里風干的夢想。例如,小鎮(zhèn)青年那一段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歲月。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歲月里,夢想的水分一點點蒸發(fā),光芒一點點退去,成了人世最凡常的面目。但是別忘了,那些風干的夢想仍然掛在歲月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