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殷墟考古隊隊長揭秘商王朝如何打仗（下）

唐際根

但是弓箭有它的重要性，在打仗的時候，它可以用戰(zhàn)法。比方說我把一些人拉好弓藏在后面，前面站一排戈兵，或者站一排矛兵，敵人進(jìn)攻的時候，他眼看著是一排戈兵矛兵沖過來了。這個時候這幫戈兵矛兵退一步，退到弓箭手后面去，弓箭手再把箭射出來，這時候就比較厲害了。但是總的說，那個時候的戰(zhàn)爭是有矛、戈、弓箭這樣的進(jìn)攻兵器，也有其他的防護(hù)兵器，但是戰(zhàn)爭里頭起主要作用的應(yīng)該還是戈兵和矛兵。

我們考古發(fā)現(xiàn)的戈，有的就連里頭那個把還在，炭化了還埋著。一般的戈兵的戈把是多長呢？我們想象中國古代打仗可能戈兵是整整齊齊的，清一色一樣長的戈，不是的。戈把的長短是跟人的身高相關(guān)的。我們考古發(fā)現(xiàn)，戈通常是在人的耳朵這個位置。

這些銅矛十個十個一捆，就能證明那個時候的士兵是十個十個一組，而它的軍隊也分不同的集團，比如甲骨文上說“王座三師左中右”，左軍、中軍、右軍，組織得很好。

3000年前一個軍官和一個士兵的故事

打仗的都是什么人呢？我舉兩個例子，像我們今天，你去談三千年前士兵的模樣或者士兵的狀態(tài)，你肯定很難談，但是恰巧在特殊的情況下我們能找到這樣的例子。

我講講3000年前一個軍官和一個士兵的故事，這是我接觸過的，當(dāng)然我接觸的是他的骨頭。兩個士兵，一個是我自己挖的。安陽市西北郊的殷墟，大家都知道是商朝的都城，在殷墟的西部，90年代后期要修一條路，這條路有30米寬1000多米長，沿著這條路我們做了考古發(fā)掘，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商代墓葬，這是商朝人自己的墓葬，不是俘虜?shù)?。有一座墓的墓主人頭部明顯有一個青銅器扎進(jìn)去了，然后我仔細(xì)一看，這個人不但頭部扎進(jìn)一個青銅器，后腦勺被明顯砍了一刀，眉弓這個地方被砍了一刀，顱骨的左側(cè)也被砍了一刀，現(xiàn)在還看得到這個位置它的痕跡，傷痕累累。實際上他的軀干、胳膊上還被砍了一刀。

經(jīng)過鑒定，這是個男性，身高175厘米左右，這是很高的了，年齡大概25歲到30歲之間，這明顯是個士兵，戰(zhàn)爭中傷成這樣。他頭上那個東西不是箭頭，是戈。他應(yīng)該是打仗的時候，敵人拿戈擊殺他，結(jié)果他一使勁，這個戈頭斷了，所以我們現(xiàn)在看的是戈頭斷到頭部了。但是有證據(jù)表明他在戰(zhàn)爭中并沒有死掉，而是從戰(zhàn)場回到了安陽，最后埋到了自己的家族墓地。因為人頭上的這個部分的刀痕明顯還有愈合的痕跡，也就是說他回來以后還活了一段時間，然后死掉的。他正好又埋在自己的家族墓地，是在安陽挖出來的，這充分地說明他在戰(zhàn)爭中沒死。所以大家想象一下，在冷兵器時代戰(zhàn)爭是多殘忍，那都是一刀刀砍下來的，然后他忍著疼痛，回到家鄉(xiāng)。

實際上我還接觸過一個商朝的軍官（尸骨）。在安陽的西部，1984年挖了一座墓葬，這個墓葬不是我挖的，但是挖出來以后，文物收集起來，放到了考古隊的倉庫。我見到了這些文物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墓主人是一個商朝的軍官。怎么知道他是軍官呢？從墓葬的平面圖可以看出，中間躺著的那位就是墓主人。在左邊有一個人跟他并排躺著，但是躺的位置比他高一點，我們叫二層臺上，那是他的殉葬人。

那說明什么？說明這個墓主人是有地位的，有人陪葬。他腳底下也躺著一位，也是陪葬的，這里頭一共有3個人陪葬。里頭出土了很多青銅器，說明他是個當(dāng)官的，有地位的。特別是里頭出了一組青銅兵器，兵器里頭包括兩件鉞。鉞是干嗎的？那是指揮用的，所以他是一個軍官。

他到底能帶多少兵呢？里面出土了戈和矛，這是那個時候最重要的兵器了。出了30把戈、30把矛、2把鉞，那說明這個軍官最少是帶30個戈兵、30個矛兵。這個人有意思得很，他曾經(jīng)在商王朝扮演過一個重要角色。從文物里頭透露出來的信息看，最早的時候，他還不是軍官的時候，他曾經(jīng)是商代國王的寢官，寢官就是幫國王收拾寢室的。

怎么知道他是寢官呢？因為里頭出土了兩件青銅器，一個簋，一個爵。但是你會隱隱約約感覺到它倆哪個地方有點相似，就是它器物的腹部都有一條花紋帶，簋和爵的銘文居然如出一轍，都寫的是“辛卯，王賜寢魚貝，用作父丁彝”。什么意思？辛卯這一天，王賞賜給寢魚貝給父丁做了個銅器。所以這兩個是同時間做的。但是注意，這個時候它是“寢魚”，同樣在他的墓葬里頭出了另外一件銅器，居然寫的是“亞魚”，這件銅器做的時間比剛才兩件要晚。怎么知道晚呢？剛才兩件寫的是“辛卯王賜”，這個寫的是“壬申王賜亞魚貝”。因為商朝的時候靠天干地支來說時間的，辛卯在早，辛卯這天賞賜的海貝給寢魚，而壬申這一天賞賜的東西是給亞魚，那說明這個人升官了，他從“寢魚”變成了“亞魚”。

商朝人打仗是從建國開始，一直到國家滅亡，它是伴隨著戰(zhàn)爭走過來的，500多年。這個國家到最后亡國，也是一場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最后也記錄下來了。這個見證的東西就是出土在陜西臨潼的一件簋（gul），叫利簋，就是一位叫“利”的人做了這件器物。簋本來是一個禮器，原始的功能是裝吃的。因為鬼也要吃吃喝喝，要用來裝吃的獻(xiàn)給鬼神。這件禮器的不同凡響之處是因為它有一篇銘文，而這篇銘文清晰地記錄了武王征商，把商朝剿滅的歷史事實。銘文內(nèi)容為：武王征商，唯甲子朝，歲鼎，克昏夙有商，辛未，王在闌師，賜右史利金，用作檀公寶尊彝。

從上往下，從右往左念，就是武王征伐商王朝，這個時間是在甲子的早晨，很陜聽到了消息，前方得勝，商朝被擊敗了。王在闌師給右史利賞賜金，就是青銅器，右史利就用這個金做了一件器物祭祀祖先。這件器物在年代上我們把它確定為剛剛打下商王朝的時候，所以它是目前所知道的整個西周王朝最早的一件青銅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