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占奇
陳大貴是個擺地攤賣鞋的小生意人。這天,他一大早就去鎮(zhèn)上擺攤,本想多賺幾塊錢,誰知,忙活了一上午只掙了三十幾塊錢。午飯前,他一邊收攤一邊嘆氣。
馬路對面的老劉說話了:“愁眉苦臉的,咋了?賺得不多?要不咱賭兩局,你贏杯酒喝!”
老劉是大貴的街坊,也是個練攤的,每天騎自行車到街口擺攤修鞋。老劉歲數(shù)大了,騎車費勁,所以,一出來就是一天,中午在街上隨便吃點東西糊弄肚子。沒生意時,老劉就跟人下象棋,也不知何年何月,老劉開始了賭棋,一局三塊錢賭注,“生意”還不錯。
老劉的招呼聲勾得大貴心里癮蟲子亂撓。大貴正要往修鞋攤走時,手機響了,是兒子曉壯的老師打來的,老師說:“有學(xué)生反映,你兒子陳曉壯每天中午都到修鞋攤賭棋。他上初三了,課正緊呢,你得管管!”
聽老師說兒子跟老劉賭棋,大貴渾身開始冒火。老劉這兩年沒少贏,大貴除了往家里交的收入,他的煙酒錢全讓老劉贏去了。他恨老劉恨得牙根兒癢癢,現(xiàn)在聽說老劉又跟兒子賭棋,由不得他看向老劉的眼神都惡狠狠的。
老劉正笑著拿出裝棋子的布袋準(zhǔn)備“排陣”,大貴卻硬生生把布袋奪下,像個金剛一樣瞪著兩只眼,吼道:“誰的錢你也贏!你為老不尊,把孩子往陰溝里帶,惹曉壯有了棋癮,中考若考砸了,我決不饒你!”
說罷,大貴就把棋布袋摔在地上,圍觀的人好說歹勸,他才蹬著人力三輪走了。到家后,大貴悶葫蘆一樣蹲在院子里等兒子。
兒子曉壯就讀的學(xué)校是半封閉的住宿學(xué)校,學(xué)生大都是當(dāng)?shù)氐?,早晚飯在學(xué)校食堂解決,中午飯可以回家吃。
一會兒,曉壯回來了,見老爸蹲著愣神,便嬉皮笑臉地說:“爸,咋這么痛苦,酒癮犯了?”說完,像個泥鰍似的鉆進了廚房。
大貴站起身,黑著臉吼道:“站住!你咋這么不爭氣,我掙個錢容易嗎,你的飯費,咱一家人的生活費……都是我賣鞋的錢,為了減少開支,我煙酒都舍不得買,你居然拿錢去賭棋?每天吃了午飯,一抹嘴就走,連碗都沒洗過,你媽還以為你是趕著去學(xué)校學(xué)習(xí),你卻背著我們學(xué)壞!我揍你個敗家子!”
大貴說著,提起蒲扇大的巴掌要打曉壯。曉壯下意識地抬胳膊擋?。骸鞍?,我解釋完了你再打不遲。雖然是賭棋,可我沒動過家里的錢,我從沒輸過,都是劉伯輸錢,我每天能贏他好幾塊呢?!?/p>
“贏?做夢吧!你可知道人家啥級別的?棋王!”
曉壯笑了:“你真抬舉他,還棋王呢!簡直就是臭棋簍子?!?/p>
曉壯說得挺玄乎,大貴動了好奇心,非要親自驗證一下老劉是棋王還是臭棋簍子,他催著曉壯一起去找老劉。往常,大貴吃了午飯要午休一兩個小時,不管春夏秋冬,這是雷打不動的習(xí)慣,當(dāng)然,這也是曉壯賭棋他發(fā)覺不了的原因?,F(xiàn)在可好,曉壯的事,弄得他一點睡意都沒了。
修鞋攤上,老劉早擺好了棋局,等曉壯到了,老劉問:“咱倆賭棋的事你爸可是知道了,他沒難為你?你不怕?”
曉壯笑了笑:“我不偷不搶的,下盤棋怕什么,只要不耽誤功課就沒事。”老劉點點頭,便和曉壯在“楚河漢界”兩邊拉開了陣勢。不一會兒,圍上來六七個人,大貴擠在人堆里默記兒子和老劉的棋路。
雙方“猛殺”一陣后,曉壯果真占了上風(fēng),最后一招“跳馬雙將”奪了老劉的“帥”。
連戰(zhàn)三局,曉壯局局獲勝。老劉笑嘻嘻地拿出幾個硬幣:“明天中午咱接著下。回學(xué)校吧,別誤了上課!”
曉壯朝人堆里的大貴眨了個眼,昂首闊步向?qū)W校走去。
大貴呆在那里,心里熱一陣涼一陣的:自己與老劉下棋,一年也不過贏個三五局。兒子一眨眼工夫贏了三局,替自己解了氣;可解氣歸解氣,兒子學(xué)習(xí)的事著實讓他擔(dān)心,萬一這小子真有了棋癮就麻煩了!
想到這兒,大貴趕緊追過去:“曉壯,不能再賭了,會著迷、耽誤功課的!你老師給我打電話了,讓我阻止你……”
曉壯沒說話,一抬腳跑沒了蹤影。
大貴悶悶不樂地往回走,邊走邊想著剛才那三局棋:老劉的實力不會這么差的,輕而易舉讓個孩子贏了,怎么可能?難道老劉和曉壯有秘密?
想著想著,大貴走到了修鞋攤,他扭頭看了看,老劉正就著涼白開吃油條呢,大貴樂呵呵走過去:“我輸給你幾局,行不?”老劉猛地灌了一口水,把嘴里的油條咽下去:“只要你不砸我的場子,多少局都行!”
大貴大致記下了兒子贏老劉的棋路,他就按照那套棋路跟老劉下了起來,一連三局,一局沒贏。他盯著棋盤愣了一會兒,冷不丁地問:“說吧,以你的實力輸不了,為啥故意敗給曉壯?”
老劉抬眼瞅瞅大貴:“說實話?好!我問你,你每天給曉壯幾塊錢伙食費?”
大貴說三塊,一直都是三塊,都兩年多了。
“三塊?你以為曉壯還是剛上初中的娃娃?曉壯每天在學(xué)校吃早、晚兩頓飯,這么大小伙子吃一頓就得三塊錢。我不輸給曉壯,曉壯能吃飽飯?不過,我也不虧,我只不過是把你的錢轉(zhuǎn)交給了他?!?/p>
要說老劉咋知道曉壯吃不飽了?這事還得從一年前說起。
那天上體育課,曉壯跳遠(yuǎn)把鞋跳壞了,中午放學(xué)后找老劉修鞋。修鞋期間,老劉一直聽到曉壯肚子里打雷一般響,一問才知道曉壯早晨沒吃飽。老劉想大貴家過得不容易,媳婦風(fēng)濕病干不了活,一家老小全靠大貴擺攤賣鞋養(yǎng)活,生意又清淡。老劉動了惻隱心,覺得贏大貴錢心里不舒服,就想出了輸棋這招,把贏的錢故意輸給曉壯。
聽了這些話,大貴的臉上熱辣辣的,他滿腦子都是兒子狼吞虎咽吃午飯的情形。他站起身,從衣兜里掏出十塊錢。老劉把他的手推回去:“兄弟,別讓我當(dāng)中轉(zhuǎn)站了,趕緊把曉壯的生活費提提!”
離開了修鞋攤,大貴喉嚨里像卡了棗核般難受。還沒走到家,曉壯的老師又打來了電話,這次老師的嗓門明顯提高了:“你怎么當(dāng)家長的?有學(xué)生說,今天中午曉壯又賭棋了,你非但不管,還在一旁給助威,你想害了曉壯???唉!曉壯怕是完了,他宿舍的同學(xué)說,他夜里夢話都是‘當(dāng)頭炮,把馬跳……”
大貴覺察到了事態(tài)的嚴(yán)重,看來曉壯真被老劉或者說是幾個硬幣引逗上了癮。
大貴犯了愁,兒子賭棋的事把他折騰得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他沒去擺攤,又整整愁了一上午。
午飯時,曉壯回家了,大貴拿出六塊錢:“你吃不飽的事,你劉伯和我說了,這事是我不對,爸對你關(guān)心不夠,從今以后,我每天給你六塊錢飯費……你別再賭棋了,這樣會影響學(xué)習(xí)的!”
“爸,沒事,影響不了的。”
“影響不了?晚上說夢話都是棋步?!贝筚F的胡子一撅,“這事由不得你,不許再往修鞋攤跑了!”
曉壯憋漲著臉說:“只許你賭不準(zhǔn)我賭?你管得了我的人,管不了我的心。我也不小了,孰輕孰重自有分寸。我表個決心,再讓我贏二十天?!睍詨堰呎f邊扳手指:“不,贏十天就行?!?/p>
大貴急得差點蹦到房頂上:“一天都不行!你以為自己真成了棋王?告訴你,那是你劉伯讓著你呢!贏十天?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行,一會兒讓他把你殺個片甲不留,把你的飯錢贏干凈,你就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了!”
大貴簡單吃了幾口飯,帶著曉壯去了修鞋攤,他跟老劉嘀咕了片刻,雙方開戰(zhàn)。
誰料,曉壯的棋竟像一陣颶風(fēng)向老劉壓來,壓得老劉喘不過氣來,老劉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才漸漸穩(wěn)住了陣腳,可還沒等他氣喘勻呢,曉壯又是一頓瘋狂進攻,老劉緊張得滿頭大汗,大貴在一旁直跺腳。最后,老劉一著不慎讓曉壯雙炮轟了大本營。
到此,大貴和老劉才感到了事情的不妙。原來,老劉同曉壯下棋之初的確是存心讓棋,可后來,曉壯在學(xué)習(xí)之余弄了本棋譜研究,一邊研究一邊和老劉這樣棋王級別的高手過招,能不進步?再說,曉壯受他爸影響,還沒上學(xué)就學(xué)會了下棋,腦瓜又靈活,棋藝自然日益精妙。
大貴的臉上擰出了肉疙瘩,曉壯說:“爸,你別急,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吐口唾沫砸個坑,我說好贏十天,十天后一準(zhǔn)兒金盆洗手?!?/p>
第十天頭上,大貴和老劉為了對付曉壯,研究了一上午招數(shù),連午飯都沒顧上吃。
曉壯吃了午飯,準(zhǔn)時應(yīng)戰(zhàn)。開局前,曉壯詭秘地說:“一局定乾坤,我如果輸了,你們讓我怎么樣我就怎么樣;我如果贏了,你們也要聽我的安排,不許反悔!”
曉壯說出這話,大貴的心里開始打鼓。
開局后,兩個久經(jīng)棋場的老將把幾十年的看家本領(lǐng)全拿了出來,曉壯也不甘示弱,指揮兵馬“橫沖直撞”。真是一場好戰(zhàn),觀棋的人越來越多,都屏氣凝神不錯眼珠地盯著棋盤。
時間一分分過去,棋局里的士卒殺得天昏地暗,大貴和老劉死死抵擋了將近兩個小時,還是敗給了曉壯。曉壯咳了一聲:“爸,劉伯,你倆輸了,說話要算數(shù),要聽我安排!”
大貴一邊拽老劉的衣角一邊使眼色。
“算,當(dāng)然算了!”老劉笑著拍了拍大貴的肩膀,“我倒要看看他能想出什么幺蛾子事,把咱老哥倆怎樣!”
曉壯笑著把兩手拍在一起,一連拍了三下,然后說:“出來吧!”大貴和老劉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曉壯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讓誰出來呢?這是啥意思?
這時,人群閃開一條路,曉壯的兩個同學(xué)擠了過來,到了曉壯面前,兩人不停地擠眉弄眼。
“東西呢?怎么沒弄來?我不是交給你倆看著嗎?”曉壯左顧右盼地問。
大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腦飛速旋轉(zhuǎn)琢磨曉壯嘴里的東西是什么。
忽然,人群里傳出一個聲音:“在我這里呢!”
聽到這句話,曉壯“嗖”地一下站起來:“老師,您怎么來了?”
“我為啥不能來,這么精彩的棋王大賽,我肯錯過?”曉壯的老師朝曉壯揮揮手,“你們趕緊去學(xué)校,你的事,他倆全跟我說了,我以前誤會你了。接下來該怎么做,該說什么話我清楚。對了,從今天起,金盆洗手的諾言可別忘了!”
曉壯使勁兒點點頭,謝過老師,急忙往學(xué)校跑去。
曉壯走后,老師把一輛電動三輪車推到大貴和老劉跟前:“愿賭服輸,按照約定,曉壯贏了,你們應(yīng)該聽他的。其實,曉壯沒別的意思,他就是安排你們倆以后一起開著這輛車出來擺攤,他是心疼你們蹬車費勁……”
大貴徹底迷糊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老師,這電動三輪哪來的?”
老師說:“曉壯買的?!?/p>
“買的?這樣的車,我問過價,幾千塊呢!他哪來那么多錢?”
“沒那么多,是學(xué)校收發(fā)室淘汰下來的,才一千多,質(zhì)量沒的說。要問錢哪來的,你和劉伯給的唄,他贏你們的!他沒改善生活用,都攢起來了!”老師說,“曉壯是個好孩子,別辜負(fù)了孩子的好心,你們可要保養(yǎng)好身子??!對了,曉壯還特別囑咐劉伯,中午一定要回家吃口熱乎飯,別老在街上吃油條就涼白開,這樣傷胃!”
也不知怎么回事,大貴的鼻子忽然酸了一下,他回頭一看,老劉的眼眶早濕了。大貴吆喝一聲:“他劉伯,把貨往咱的‘新車上裝,我?guī)慊丶页燥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