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心
波浪河原來是一條清澈的河,河里魚兒多得數不盡,傳說以前能“棒打獐子瓢舀魚”。高南山就是在波浪河邊長大的,他的腦海里還清楚地記得,那時隨便拿個網在河里一抄就是幾條活蹦亂跳的魚,鯉魚、鰱魚、鯽魚,應有盡有。而抓鯰魚更簡單,只要天黑的時候脫光了衣服往河里一坐,鯰魚就一個勁兒地往屁股下鉆,抓都抓不過來。
然而,近年來波浪河的兩岸高樓像氣吹的一樣,一座一座矗立起來,可河水卻變得越來越渾濁了,河里的魚不見了,別說是當年的那些鯉魚、鯰魚,就連小泥鰍都難覓一條,好好的一條河成了沒有生機的死河。這是高南山心里的痛,因此他在市里執(zhí)政的最后日子里,堅決果斷地把波浪河的主要污染源化工廠關掉了。
為了讓波浪河重新魚兒歡躍,高南山退休后就在河邊住了下來,每天早晨到農貿市場挑幾條肚鼓有卵的活魚,買來放在水桶里,帶到河邊放生。他想,一條雌性魚一年能產幾千顆卵,那就是幾千條小魚,有小魚就能變成大魚,這樣一直堅持下去,不愁波浪河不重新煥發(fā)生機。雖然他身患疾病,但這種善舉從沒間斷過。
可令他失望的是,幾年過去了,波浪河里仍看不見一條活魚。
一天,高南山往河里放完活魚之后,就順著河邊往下走,走出不遠,見一個人拿著一個抄網正在河里撈什么。這是一個老人,滿臉黝黑,銀須飄然,卻精神矍鑠。高南山走過去問道:“老哥哥,你在撈什么?”
老人回頭看了他一眼,說:“撈魚?!?/p>
高南山驚喜地說:“怎么,河里有魚了?波浪河里已經好多年見不到魚了!”
“做夢去吧,早絕跡了?!崩蠞h面無表情地說,“我撈的是人家放生的魚?!闭f話間,老漢又撈上來了一條一斤多重的紅鯉魚,小心地放進了河邊的一個水桶里。
高南山這時才看到,水桶里已經有了兩條肚子鼓鼓的大鯉魚。高南山很生氣,原來自己在上面放生,竟有人在下面撈,怪不得這么多年不見河里有魚呢,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這人素質太低了。他沖著那老漢說:“這樣做不好,我們應該讓這些魚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波浪河里,讓波浪河像以前那樣?!睕]想到,那老漢卻說:“我撈的是死魚!”說完,拎起水桶頭也不回地走了。
明明是活魚,卻硬說是死魚,簡直是個無賴!高南山被氣得血壓升高了二十個水銀柱。這要是以前,他非叫人把這個老東西抓起來不可。
從此以后,高南山放生時盡量把魚往河中間里扔,想讓魚逃避下游河邊那罪惡的抄網。
可是叫他想不明白的是,不論把魚扔出去多遠,魚都會游回河邊,而且變得溫順的樣子,很容易捕撈。那個毫無廉恥心的老家伙總是遠遠地在河邊,旁若無人地撈捕,高南山阻止過幾次,怎奈人家根本不理他。
高南山冷靜下來,來了個換位思考。他想,一定是那位黑老漢家庭生活很困難,買不起魚吃才來撈放生魚的,不如幫助他解決一些實際困難,生活條件有了改善,也許就不會再干這種不道德的事情了。
高南山決定跟蹤黑老漢,想弄清楚他住在什么地方,再請基層的人幫忙,給老人提供一些必要的幫助,用溫暖感化他。
這天一早,高南山把幾條肥大的鯽魚投進波浪河里后,又沿著河邊向下溜達,走出不遠,就見那個黑老漢手持長長的抄網迎面走了過來,眼睛始終不離河水。突然,他停下了腳步,把抄網輕輕地伸向了水里,先慢慢地向前靠近,又猛地往上一挑,抄網露出了水面,一條筷子一樣長的鯽魚就被撈了上來。
黑老漢接二連三大大小小撈出了三四條,高南山心里暗暗生氣,這幾條大鯽魚多半就是自己放生的,因為很少見,魚販子都說一年也見不到一兩條。不過為了實施自己的既定計劃,他還是強壓火氣,悄悄地跟在黑老漢后面。
黑老漢離開了河邊,沿著石階上了大堤,又順著大堤往回走。也許他怕魚死了,在桶里裝了很多水,連魚帶水很沉重。老人雖然上了年紀,可是腿腳靈便,行走如風,反倒是空手的高南山氣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走了五六里地時,黑老漢來到一輛電動車跟前,把裝魚的水桶固定在車后座上,又把長長的抄網拆卸成幾段,也綁在了車上,之后騎上車揚長而去。為了能跟上黑老漢,高南山招手上了一輛出租車。
高南山以為黑老漢不是進哪個居民小區(qū),就是去周圍的哪個村莊,可他想錯了,黑老漢沿著馬路一直向一個水庫奔去。那水庫是遠近盛名的生態(tài)保護區(qū),群山環(huán)抱,水清如鏡,是一片難得的沒有被污染的凈水,不論是什么魚,只要是那座水庫里出產的,都比其他地方的魚貴出很多。水庫是個旅游區(qū),每天游人不斷,鮮魚供不應求。想到這里,高南山猛然明白了,原來那黑老漢是要把在波浪河里撈到的魚拿到旅游區(qū)高價出賣,以次充好,欺騙游客。那可對不起了,我一定抓你個現行,叫你吃不了兜著走,叫你好好接受教訓!
水庫大堤上游人如織,男男女女人不少,歡聲笑語不絕于耳,高南山下了出租車,不遠不近地跟在黑老漢的后面,準備戳穿這個無德之人的嘴臉。然而,令高南山不解的是,黑老漢既不兜售也不吆喝,而是快步穿過人群,走到了大堤下面,把桶里的魚“嘩”的一聲全倒進了水庫里。
黑老漢站起身來,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回過身見高南山站在他身后,驚奇地說了聲:“你來這里干什么?”
高南山假裝偶遇的樣子,說:“我來轉轉。老哥,你這是?”
“放生?!?/p>
“你的魚是從波浪河里撈上來的吧。”
“沒錯,就是從波浪河里撈的。”
“可我記得你說過,你撈的是死魚,可這都是活魚啊,你看,都跑得無影無蹤了?!备吣仙皆趺匆蚕氩幻靼缀诶蠞h為什么要這樣做,就算是積德行善,也不該明明知道是別人放生的魚,撈出來換個地方再放生啊,借花獻佛也沒這樣干的,但不論怎么說,這人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種無德之輩。
黑老漢的回答讓高南山摸不著頭腦:“我的意思是,放生在波浪河里的魚都得死,一條也活不了,不信你到二十里地外的下游去看,水里天天漂死魚?!?/p>
“為什么?”高南山不解地問。
黑老漢瞪大了眼睛,大聲說:“高市長,這事你還用問我嗎?你們建了個化工廠,把排廢水的管子伸到河中間,波浪河全給污染了。你以為工廠拆了就完事啦?沒那么簡單,這毒三年五載消不了,你沒見在波浪河里放生的魚總往河邊跑嗎?還傻傻乎乎的,那都是被河心毒水嗆的!”
黑老漢的話如同一聲炸雷,振聾發(fā)聵,高南山呆住了。當年,為了顯示政績和魄力,自己把一個化工廠引了進來,很多人的不同意見他根本聽不進去,更把專家的提醒當成了耳旁風,結果一個工廠毀了一條河,也毀了他的聲名,老百姓都叫他“放毒市長”。后來,本以為關掉化工廠就萬事大吉,沒想到……雖然已經退休很多年了,可老百姓在心里還記著自己呢,那不是懷念,是憤恨!
高市長喃喃地說著:“一條大河波浪寬,是非功過百姓記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