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
1962年上半年,我上小學六年級,7月就要考初中了。
5月下旬是鏟頭遍地的時候。星期天,父親因事不能和我一塊兒去山里,問我自己能不能去,我說能去。我隨擺渡社員的船過了輝發(fā)河,走了一段路,就來到了山里。
玉米苗都長一拃多高了,田壟上長出了一些小草,真的該鏟了。我把裝干糧的兜子掛在樹上,站了一會兒就鏟了起來。沒有別人,一個人干活沒意思,不一會兒就覺得有點累了。但我沒休息,把鋤頭杵在地上稍微站了一會兒就又鏟起來。鏟到第四條壟時,我累了,真的累了。于是我就休息。
我來到地頭的樹林邊,把鋤頭放下,坐在鋤把上。雖然鋤把硌屁股我也那樣坐著。我的眼睛四下逡巡。首先映入眼簾的當然是玉米苗。它們多可愛啊,好像快要長大的孩子;一陣小風吹過,它們仿佛學校下課后在操場上玩耍的一、二年級的孩子搖晃著小手??粗鼈儯以谛睦镎f,你們快快長大長壯,結出金黃金黃大大的棒子。想著用那玉米磨出的玉米面做成的大餅子,暄騰騰的,咬上一口,該多香??!
我的目光離開玉米苗,看見不遠處的草叢上有一只不大的黃色的蝴蝶悠閑自在地飛。它的身體那么輕,一點聲息都沒有。一會兒高,一會兒低,有時候停留在草尖上。這時我想,可能它也像我一樣累了在休息。我又想,蝴蝶吃什么?它一定不會像我一樣餓肚子吧?
我把目光從草叢上移開,看那邊的山。遠望,那山連綿不絕,高高低低,仿佛在電影上看到漲潮時海中的波濤。近看,我高興了。那邊的山坡上有一個人,也像我一樣在為莊稼鋤草。看那個頭,是個大人。他手握鋤頭,用力地鏟著。他還沒累,或者是剛剛休息過。我在心里說,在這寂靜的大山之中,像我和他一樣為莊稼鋤草的人肯定不少。人們?yōu)榱顺燥柖亲?,都在這樣苦累??!
我抬起頭看天,天空是那樣遼闊曠遠,沒有邊際。在離我不遠的天上飄浮著兩朵白云,它們真白,白得像兩團棉花。它們那樣親密,像兩個親兄弟,又像兩個親姐妹。手牽著手,輕輕地漫步,徜徉在蔚藍的蒼穹。我想,它們那樣多好啊,沒有饑餓,沒有憂愁,悠然自得。
我正在看云,忽然,有咕咕、咕咕的聲音敲擊我的耳鼓。我循聲望去,那聲音是從那邊的樹林里傳來的。常來山里,我當然知道這是布谷鳥在叫。每年的春天和初夏,只要來到山里都會聽到它這樣好聽的叫聲。我要感謝布谷鳥,在我孤單又勞累的時候,它的叫聲仿佛一首旋律優(yōu)美的歌謠,讓我暫時忘卻了饑餓,忘卻了煩惱。
布谷鳥叫了幾聲之后就不叫了,歇息了。這時,我隱約聽見了又一種聲音,很輕很輕,很細很細,嘩嘩、嘩嘩。側耳細聽,原來是山坡下那條小溪潺潺的流水聲。這山里太寂靜了,寂靜得讓我連這樣細微的聲音都能聽到。這聲音也像布谷鳥的叫聲一樣,那么好聽,仿佛又一首好聽的歌謠。
看到聽到這些,我高興了,忽然想起上學期寒假里讀過的戰(zhàn)士作家高玉寶寫的自傳體長篇小說《高玉寶》。我真的恨地主周扒皮。長工們那樣不辭勞苦地為他干活,他還殘酷地剝削他們。為了使長工們早下地,不等拂曉他就去裝雞叫。我還想起也是那時讀過的吳運鐸寫的長篇小說《把一切獻給黨》。那也是以作者自己為原型寫的。他為了讓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早日打敗敵人,夜以繼日、不辭辛勞地試制武器,導致身體多處傷殘。但他身殘志堅,仍然忘我地工作,被人們稱為“中國的保爾”。
這兩部小說寫得多么好?。∥艺娴呐宸土w慕兩位作家。兩部小說的閱讀,使我愛上了文學。以我的學習成績,我覺得自己肯定能考上初中。以后再考高中考大學,將來也當作家,也能寫出像他們那樣的好作品。
想起了高玉寶,想起了吳運鐸,我也想我自己。父母生養(yǎng)了我們七個子女,本來生活就困難,偏偏又來了自然災害,讓我們忍饑挨餓。人生真的不容易。可能人的一生都不是一帆風順,都會遇到坎坷吧。進而我還想,共產黨和毛主席能夠帶領中國人民打敗貌似強大的日本侵略者和國民黨反動派,建立了新中國,也一定能夠帶領中國人民克服眼下的困難,戰(zhàn)勝饑餓,迎來美好的明天。
鋤把太硌屁股了,休息有一會兒了,該鏟地了,我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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