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9路巴士上的康乃馨

于小魚

親愛的迪恩叔叔，也許您和我一樣，都會在母親節(jié)這天變得很難過，不過那些有幸拿著我的花去送給母親的人，一定都是很快樂的……

1

我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比開公交車更加糟糕的職業(yè)，況且我走的是一條路況很差的線路，開的是一輛行將報廢的破車。我每天都要在這條異常顛簸的環(huán)城線路上來回往返三趟，沿途除了灰塵四起的工地和幾家破敗不堪的工廠之外，再沒什么值得一看的風景，所以，你完全可以想象，我的生活是多么的單調而乏味。

那天我正在為當天最后一班車的出發(fā)做準備。我像往常一樣用那只巨大無比的拖把將整個車身里里外外地擦個遍。盡管我知道那輛車再怎么擦也不會顯得漂亮，可我還是想讓它盡可能地好看一點兒。畢竟這么多年，是它陪伴著我，度過了那么多無聊且難捱的時光，而且也只有它能忍受我時不時就爆發(fā)出來的滿腹牢騷。

“嗨！我的老伙計，再忍耐一陣子吧，等你退役之后，我也會辭掉這份沒有出息的工作。”我晃著酸痛的胳膊，抖凈了拖把上的臟水。

我轉過身，想要送回那個拖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的身后多出了一個小女孩，她懷里抱著滿滿一捧鮮花，五顏六色的，襯著她的笑臉。小女孩認真地審視我的胸牌，“你就是這輛車的司機迪恩先生嗎？”

“哦……當然……”我尷尬地朝她點了點頭。剛才的那些話，搞不好全被她聽見了。

“先生，您看這些花多漂亮，今天是母親節(jié)……”小女孩一邊說一邊把花托到我的胸前，“您要不要……”

“謝謝你小家伙，我想我不需要這些?！蔽逸p輕地推開了那捧花，徑直走向工具間。是的，我向來不喜歡在工作時間被人推銷東西。

而那個女孩卻一直跟在我的身后，直到我返回車上把車子發(fā)動起來，準備開走，她還是不肯放棄，“先生，這些花真的很新鮮，都是上午剛剛剪下來的……”

“小家伙……你該下車了，公交車上是不準推銷東西的。”我的語氣變得有些生硬。

小女孩一時沒有說話，稍稍停頓了幾秒鐘后，她索性從兜里摸出一枚硬幣，“叮咚”一聲，放進了投幣箱。

我無奈地朝她搖了搖頭，不得不補充一句，“歡迎乘坐919路公交車！”

2

小女孩坐在了離車門最近的那個位置，我從后視鏡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一舉一動。每到那些坑洼不平的路段，她都會把那捧花貼在胸前，摟得緊緊的，以便不讓那些嬌嫩的花朵受到任何震蕩。

有乘客下車的時候，她總會小心地抽出一支康乃馨，問他們需不需要帶回家。有的人會很禮貌地跟她說聲謝謝，然后拒絕她，而有的人則會滿臉興奮地拿上一支，然后下車。

我想我有必要知道這個小女孩的名字，因為她送出了那么多花，卻沒有向乘客要一分錢。顯然，我之前錯怪了她。

“小家伙，你頭上那個發(fā)卡可真漂亮。你叫什么名字？”汽車靠近站點的那一刻，我回頭和她說了一句話。

“謝謝你，先生，我叫艾米麗?！毙∨⒚嗣^上的發(fā)卡，朝我做了個鬼臉。

的確，那只粉色的發(fā)卡加在她金黃色的頭發(fā)上，很是好看，而且，那只發(fā)卡的造型，剛好也是康乃馨。

汽車到達終點的時候，艾米麗再一次問我要不要留下一些花。我向她解釋說，司機不能隨意接受乘客的禮物，艾米麗和我說了再見便坐上了另一趟返程的班車。

盡管我對艾米麗乘坐這趟車的目的百思不得其解，可我還是非常感激她，因為在我打掃車廂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艾米麗在座位上“丟”下了幾朵紅色的康乃馨，而且車窗的玻璃上歪歪扭扭地印著幾個手指涂抹的字跡：祝迪恩的母親節(jié)快樂！

3

如果不是我的母親已經過世，我想我會毫不猶豫地收下艾米麗的那些花，甚至我可以花錢向她買。是的，每當我想到母親，我的心里就會很不舒服。正是因為我的這份死板而又枯燥的工作，使我在母親臨終前，沒能及時地和她見上一面。

去年的那個母親節(jié)，我的母親正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糕，我已經意識到她可能支撐不了多久了，而且醫(yī)院打電話來說，讓我盡快趕過去。所以那天，我焦急地等待著發(fā)車時間，盼望著可以早一點下班去醫(yī)院探望她。

就在離正常發(fā)車時間還有五分鐘的時候，外面突然就下起了大雨，當時進出站的管理人員紛紛跑到一邊去避雨，此時我完全可以趁亂提前把車開出車站，畢竟在那樣混亂的情況下，沒有人愿意沖過來和我計較那短短的五分鐘，要知道，當時的一分一秒對我來說是多么的重要。可我還是猶豫了一下，因為我走的那條線路，每逢雨天便會泥濘不堪，除了公交車之外，其他小型的車輛根本就闖不過那些泥潭，所以坐我的那趟末班車去市中心，是那條線路上的唯一選擇。

于是，我決定再等五分鐘。

當然，最好的結果無疑是這趟車最終無人問津，因為那樣我就可以開著一輛空車以路況不好為由繞道行駛，然后我就可以提前大概一個小時下班。

汽車正點出發(fā)之后，我開始暗自慶幸，這樣的雨天，時間都這么晚了，應該沒人還在外面了?？蓜倓傞_出大約五十米的距離，我便發(fā)現(xiàn)后面有人在朝這輛車擺手。

當時，我完全可以對那些遲到的乘客置之不理，可不知為什么，我還是把車停了下來。

是的，就是那一瞬間的決定，讓我最終錯過了見母親最后一面的機會。

我當時并沒有在心里抱怨乘客，我只是覺得這份被時間分秒綁架的破工作，的確不怎么樣。

4

第二次見到艾米麗的時候，同樣是在母親節(jié)。那天她又抱了大捧的鮮花上車。這一次，我一眼便認出了她，她的個子雖然長高了不少，但那只康乃馨發(fā)卡戴在她的頭上，依然那么好看。

如你所想，她從我的車上下去之后，再次“丟”下了幾朵鮮花，車窗上寫了同樣的祝福，只是這一次，我沒有讓她默默離開。

“謝謝你的花，艾米麗！不過我是真的想知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蔽野衍囃：煤笞飞纤?，蹲下來望著這個小姑娘。

“因為我不想讓太多的人在這一天留下遺憾，就像迪恩先生您一樣。”艾米麗平靜地對我說。

我腦子里一團霧水，聳了聳肩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兩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和爸爸去看病重的媽媽，我們以為錯過了最后一趟公交車，但沒想到它會遠遠地為我們停下來。媽媽在見到我的那個夜里就離開了，可她是微笑著離開這個世界的，因為她的懷里，摟著我?guī)Ыo她的康乃馨……”

“……可是很不巧，后來我聽說，那輛車的司機就是因為給我們停車，才錯過了送別母親的機會……幸好那天下車的時候，我特別留心了一下那個司機的胸牌，我想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919路巴士司機，迪恩……”

“親愛的迪恩叔叔，也許您和我一樣，都會在母親節(jié)這天變得很難過，不過那些有幸拿著我的花去送給母親的人，一定都是很快樂的……”

“是的是的，也許這是我們送給母親最好的禮物！”我緊緊地把艾米麗摟在懷里，眼角突然就變得很潮濕。

5

與其說我曾經幫助了一個女孩，不如說是那個女孩從此改變了我，如果不是艾米麗的出現(xiàn)，我想我也不會下定決心，要永遠做一名優(yōu)秀的巴士司機。

我再不覺得這份工作有多么的乏味和不光彩。相反，那些工作里貌似平淡的經歷，也許恰恰是連接人們幸福生活的樞紐。

后來由于城市規(guī)劃，我的行車路線進行了調整。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到過那個叫艾米麗的女孩。

可每到母親節(jié)，我都會把一捧新鮮的康乃馨放在巴士的門口，留給那些能夠送給母親的乘客。

我現(xiàn)在很想告訴艾米麗，公司為我配備了一輛漂亮的新車，我還想告訴她，那些人拿著鮮花下車的時候，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孫鵬雨摘自《文學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