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興蓉
對于我,一直覺得“團圓”是最美妙的詞,而“媽”是個最親的字。我一生追求著團圓卻無所獲,無時無刻不在希冀團圓的出現(xiàn),渴望我的親生兒女喊我聲“媽媽”。
我早早沒了爹娘,一個孤女子,靠討飯存活了下來。后來為了能有口飯吃,早早嫁了人,丈夫是個工人,大我八歲。我生了一兒一女,在外人眼中也可謂是個幸福家庭??墒俏倚腋??只有淚水能回答。
家庭暴力使我難以忍受,一切自由都沒有。他上班后,就拿一把大鎖把我鎖在屋里。他有了外遇,卻造謠我有不軌,挑撥我與兒女的關系。時值兒女年幼,不辨是非,也怨恨于我。在萬般無奈之下,我們離婚了,兒女歸他。即便這樣,他還揚言殺了我也不讓我改嫁,就在他準備好工具,想割斷我腳筋的時候,我乘其不備逃出魔窟,夜晚慌不擇路,奔走于荒山野嶺。那段日子走投無路,我曾三次自殺未遂,幸遇好人搭救。我當過尼姑,在飯店打過工,當過保姆,最后流落北方成了別人的繼母。
最讓我日思夜想的是那雙兒女。女兒小時多病,我多方奔波求醫(yī)。兒女夜溺,我睡濕,讓孩子睡干。日子窮窘,讓孩子吃飽,自己寧愿餓著。下地干活,我總挑一副挑子,一頭是兒,一頭是女。刮風下雨我送孩子上學,跟頭趔趄回家,滿身淋個精濕。那時丈夫在外,每月只給家寄回十五元錢,我養(yǎng)雞養(yǎng)兔,仍入不敷出。離婚我無悔,但棄兒別女讓我疼斷肝腸。我讀郭沫若的話劇《蔡文姬》和蔡文姬的《悲憤詩》曾哭過整宿。后來我在北方生活無憂了,但我的孩子過得怎樣?繼母待他們如何?也該找對象結婚了吧?這倆孩子,是我在這個世上僅存的骨肉之親,他們身上流著的是我的血,我一定要找到他們,不為別的,就為我奢求的團圓。
斷斷續(xù)續(xù)聽說女兒生活不如意,多次離家出走;兒子大了,他爸并不關心他,給后妻的兒女安排了工作,購置了樓房,卻把他轟出家門。兒子十八歲就只身遠赴西藏打工,只為掙口飯吃。聽到這一切我心如刀割。
待兩個孩子長大成人,終于擺脫了父親家庭的束縛,展翅飛翔了。他們給我來信說,兩人都已成家立業(yè)。女兒的對象是個醫(yī)生,兒子也有了自己的女兒。信上說,他們想媽媽,很想,很想……
看了信,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歸心似箭,馬上訂了車票。春暖花開的日子,我在成都車站見到了女兒、兒子和兒媳,我們沒有抱頭大哭,而是流著眼淚,笑著,久久地互相打量。我奢求一生的團圓,終于實現(xiàn)了。
這次回家,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我在兒子家住了半月,天天好吃好喝,我主動擔起接送孫女上下學的任務。又在女兒家住了十天。女兒為我準備了最舒適的睡鋪,晚上給我洗澡洗腳、揉肩捶背。我看盡別人的闔家團圓,也聽盡別人口中的“媽媽”,此時此刻,兒女繞膝,天倫之樂,終于也屬于我了。
但北方已有個家庭,我不能不回來。分別時,親骨肉依依難舍。女兒抱著我流著淚說:“媽媽,我們又要過幾年再團圓?”
我的心碎了。那個時代留給我的所有的痛,我都能默默地承受,也不奢求兒女能理解我的抉擇和無奈,只希望老天能讓我在垂暮之年,再享受幾次闔家團圓、天倫之樂……
【原載《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