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艷球：我的職業(yè)是送流浪漢回家

龔新葉

《環(huán)球人物》記者到達廣州時已是深夜，但為了確保記者安全，主播蔡艷球一名叫“紅?！钡姆劢z仍堅持驅(qū)車將記者送至酒店，盡管他第二天早晨6點要去深圳。在1個多小時的車程里，“紅?！毕蛴浾咧v了許多關于蔡艷球的故事，講他如何在人潮擁擠的城市中尋找陰暗角落里的流浪漢，又如何舟車勞頓不遠萬里將他們送回家人身邊。

言談之間，“紅牛”毫不吝嗇對蔡艷球的贊美之詞?！八且粋€實實在在的熱心腸，做好事從來不求回報，也正因為敬佩他這一點，包括我在內(nèi)的30多萬人成了他的粉絲?！薄凹t牛”告訴記者，“既然他怕你出事，就算再晚，我也要把你安全送到酒店?！闭Z氣中儼然透露著江湖豪情，這也勾起了記者對蔡艷球的興趣——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古道熱腸？忠肝義膽？這要等到次日才能見分曉了。

33歲的蔡艷球?qū)业睦斫馑坪醣纫话阃g人更深切。

“牛哥的飯吃不得”

按照約定的時間，第二天上午，記者見到了蔡艷球：他生得濃眉大眼，因長時間在外奔波，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上身是簡單的黑白條紋衫，下身是藍色牛仔褲，腳上一雙褪色的棕色涼鞋，這打扮，跟記者印象中光鮮亮麗的主播形象差距甚遠，倒更像是流浪漢。

“下午我?guī)闳タ纯凑嬲牧骼藵h?！彼f。

吃午飯的時候，蔡艷球拿來幾個飯盒，用飯菜填得滿滿的，隨后打開了手機中的直播平臺，開始了一天的工作。開播不到1分鐘，他的名為“牛哥追夢”的頻道里已經(jīng)聚集了6000多名觀眾，其中一部分在開播前就在頻道里等候?！芭８纭笔欠劢z對蔡艷球的昵稱，因為他屬牛，也因為他生性倔強，認定的事便要堅持做到底；“追夢”則是替流浪漢圓回家的夢，這也是蔡艷球自己的追求。

開播后，屏幕上不時有彈幕跳出來：“牛哥今天是不是收拾打扮了？”蔡艷球開玩笑回應道：“今天要見記者，所以打了二兩摩絲?！绷硪粭l彈幕立刻彈了出來：“記者同志，牛哥的飯吃不得，吃了你就被他賣了！”看到記者不知所云的樣子，蔡艷球分享了一個故事。

幾個月前，蔡艷球在廣東揭陽遇到一名流浪漢，起初，這名流浪漢不愿與蔡艷球交流，蔡艷球便隔三差五買東西給他吃，久而久之，流浪漢漸漸放松警惕，在紙上簡單寫下了自己的信息：姓名、住址、家庭成員?！八湛?，以前是名教師，所以我們叫他柯老師。他家在湖北，有妻子和兩個兒子?！辈唐G球告訴記者?？吕蠋煆男【驮诶^父的虐待下成長，結(jié)婚生子后依然時常遭到毆打，精神出現(xiàn)了問題，離家出走時，大兒子6歲，小兒子4歲。如今，來接他的兩個兒子都已經(jīng)參加了工作，算一算，他已經(jīng)流浪了20多年。當柯老師得知蔡艷球聯(lián)系上自己家人，要送其回家時，對蔡艷球說：“‘牛哥的飯吃不得，吃了就被‘賣了。”此后，這個“典故”便在蔡艷球粉絲群里流傳開來。

飯畢，蔡艷球開車來到一座大橋底下。剛下車，一輛路過的摩的便停了下來，司機回頭對著蔡艷球叫了一聲：“牛哥！”原來是他的一名粉絲。在前往流浪漢露宿地點的途中，路上不時有人認出他們的“偶像”蔡艷球，并對他的善行拍手稱贊。

沿著橋底步行大約2公里，在一個荒草蔓延、廢品成堆的橋墩下，一名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人靠著橋墩靜靜坐著。他的衣服已經(jīng)分辨不出原有的顏色，用蔡艷球的話說，就是“臟得發(fā)亮”；他面前散落著殘羹剩飯和從垃圾桶里撿來的礦泉水；他雙眼無神，怔怔看著天空。“他叫王志強。”幾天前，蔡艷球從橋下路過時發(fā)現(xiàn)了他，起初的交流也非常困難，“戒備心強，不說話，也不寫字”。后來蔡艷球無意中提到電影，王志強立馬來了精神。得知他喜歡郭富城，蔡艷球從手機上找來好幾部郭富城的電影放給他看。最終，靠著“影迷”的認同感，王志強在紙上透露了自己的信息?！八呛幽习碴栍⒘掖宓娜耍?982年出生，后來來廣東打工，走丟了八九年?！辈唐G球說著，將打包的飯菜輕輕地放在了王志強面前，王志強盯著飯盒猶豫了好一陣，終于大口大口吃起來。

在王志強吃飯的間隙里，蔡艷球撥通了他家人的視頻，鏡頭悄悄對準了王志強。手機屏幕上出現(xiàn)了兩張臉，那是王志強的養(yǎng)母和兄弟，他的親生父母早已不在。養(yǎng)母年歲已高，戴著眼鏡瞇著眼仔細瞧著屏幕上的人，半天也不敢相信這就是王志強，便讓他的兄弟辨認。沉默了好一陣后，兄弟最終一字一句地確認道：“他是王志強，我們想接他回家?！辈唐G球長舒一口氣。這時，直播間有人說他眼眶紅了，可當記者看向他時，他只是笑著，或許他不愿意別人看見自己多愁善感的一面，正如這其中有他難以忘懷的過去。

悲慘家庭中的好心人

左圖：正在直播中的蔡艷球，強烈的太陽光讓他無法睜開眼睛。

右圖：蔡艷球（左一）成功幫助第三十一位流浪漢（右二）回家。

蔡艷球

某平臺“牛哥追夢”頻道主播，1985年出生于江西九江，曾經(jīng)營雜貨地攤，2016年起無償幫助流浪漢回家，已成功幫助40多名流浪漢找到親人。

出生于江西九江的蔡艷球家境原本不錯，父親是生意人，家中還有一個患癲癇的哥哥。1994年春節(jié)，剛滿9歲的蔡艷球和家人外出走親戚，不知不覺間，在前頭蹦蹦跳跳的哥哥就不見了。一家人焦急萬分找了三天，終于在幾十公里外的地方找到了他，當時他已經(jīng)奄奄一息，沒多久就過世了?！拔也桓蚁胂?，這流浪的3天哥哥是怎么熬過來的?！辈唐G球言語苦澀，“如果當時有誰能幫幫他，也許他現(xiàn)在還活得好好的?！毖┥霞铀氖?，后來父母也因車禍離蔡艷球而去，他比誰都能感受到失去家人的痛苦。自那以后，每逢遇到路上的流浪漢，蔡艷球都會給他們買些吃的。給些零錢。

2016年，正在擺地攤的蔡艷球看到一位邋遢老人在不遠處撿煙頭，像往常一樣，他買來食物試圖遞給對方，可對方神情惶恐，一直拒絕。蔡艷球轉(zhuǎn)念把食物放在垃圾桶里，老人果然過去撿走了。這時，蔡艷球突然想起了家人，痛苦不已的他便在此時做出了送流浪漢回家的決定。有朋友建議他做直播，這樣的話，看直播的人也能為他出謀劃策。于是，蔡艷球成了一名戶外主播。

沒多久，蔡艷球花1萬多元錢買了一輛二手車，專門尋找流浪漢。他從江西出發(fā)，輾轉(zhuǎn)湖北、湖南、浙江、福建、廣東等11個省份，里程表顯示已經(jīng)跑了15萬公里。車中塞滿了簡易廚具、食物和日常用品，每晚他便裹衣睡在這里，連腿也伸不直。“冬天還好，夏天難挨，舍不得開空調(diào)，就打開窗戶睡，但蚊子太多，而且也不散熱?！辈唐G球向記者吐苦水。有時候碰巧當?shù)赜蟹劢z，便會請他去家中洗澡睡覺，吃飯也免不了，但蔡艷球總會偷偷結(jié)賬?！啊８缇褪翘塘x了，請他吃飯他也覺得是占我們便宜?！薄凹t?！眹@道，“他一天的開銷，花在流浪漢身上的比在自己身上還多：買飯總買兩份，除了自己的，還有流浪漢的；替流浪漢聯(lián)系家人要花費，做直播尋求幫助要流量費，開車也要油費。他每個月幾千元的直播工資.加上粉絲資助，共1萬多元的收入剛好花完?！薄凹t牛”告訴記者，蔡艷球剛開始做直播時沒名氣，沒人資助他，而且，他也從來不收流浪漢家人為了感謝他送的紅包，所以入不敷出，倒貼了好幾萬元。有粉絲想眾籌給他買一輛新車，也被他拒絕了?！拔抑皇亲鑫蚁胱龅氖?，沒有任何目的，如果因為送流浪漢回家而讓我賺了大錢，我良心會不安?！辈唐G球說道。直播的這兩年，為了不讓自己的“事業(yè)”變味，他拒絕了好幾次商業(yè)廣告。

“牛哥”的離家之路還有多長

常年在外奔波的蔡艷球，成了人們口中有家不回的“負心漢”，多少缺失了對家人的陪伴?！皩ζ迌河刑嗵澢罚绕涫切『⒆?，正需要大人關心?！辈唐G球說，“所以我希望流浪漢越來越少，盡怏消失不見，這樣我就‘失業(yè)了，可以回家陪伴家人了?！钡寡?，目前流浪漢的問題并沒有引起太多關注，他們?nèi)允且粋€有可能遭到歧視的群體。剛開始幫助流浪漢時，蔡艷球想過帶他們?nèi)ダ戆l(fā)店理發(fā)、澡堂洗澡、飯館吃飯、旅館睡覺，但被轟了出來，甚至連自己也遭惡語相向。后來，他干脆自己買來理發(fā)剪給流浪漢理發(fā)，接自來水幫他們洗澡，給他們帶飯菜，讓他們睡在自己車里。

“不能讓你賺錢，不能讓你陪伴家人，名和利都沒有，為什么還要堅持做這件事？”

“求一個心安理得，良心上過得去?！甭牭接浾叩膯栴}，蔡艷球不假思索地說，“我讓很多家庭團聚了，也讓很多流浪漢不用忍饑挨餓、風餐露宿了，而且在這過程中，我還結(jié)識了很多有愛心的朋友，他們認可我，我覺得這就夠了?！?/p>

幾天后，王志強順利被家人接了回去，他是蔡艷球成功幫助回家的第四十三名流浪漢。眼下，蔡艷球即將趕往佛山，幫助第四十四名流浪漢回家。正像有人說的那樣，“牛哥”的離家之路，成了流浪漢的回家之路，他為他們照亮了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