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鈺
清明節(jié)前一夜,我坐在爸爸的摩托車上。風(fēng)凌厲地從我耳旁呼嘯而過,我瑟瑟發(fā)抖。老家門口的小路上,柳葉兒柔軟地倚靠著風(fēng)。窄長的街道旁,溫暖的火苗洶涌,一張張薄薄的、幾近透明的紙錢被火苗溫柔地吞咽下去。雪白的頭巾與悲痛的哽咽在漆黑的夜晚若隱若現(xiàn)。
我的爺爺,一年前還躺在老家的炕上,用他密密麻麻的胡子嚇唬我,可才不過多少時日,我竟要以祭祖的名義去看望他!他安葬時,我最后一次看見他溝壑縱橫的臉,被掩在白色布巾下。
第二天,見到年齡相仿的堂弟,不再嘻嘻笑著,而是嚴(yán)肅地?fù)Q上白色的麻布衣。他怔怔地望著我,眼里滿是彷徨。我的心一下被深深刺傷,涌出的不是血,而是酸澀的眼淚。我也換上白麻布衣。到了山腳,便步行上山。我好幾次站不穩(wěn),滑倒在地,白衣上沾染一片黯然的灰。坡很陡,沒有石階,周圍是高大的松柏與墳頭。我無心細(xì)看,來到那個平日里咳嗽著微笑的老人的墳頭前,叔伯們用磚頭壘出一個防風(fēng)的“小屋”,只有幾十厘米高,三面墻圍住。爸爸點燃蠟燭,待燭油滴落,將那虛弱、瘦小的蠟燭固定在“小屋”里的磚頭上。
我與堂弟擺上橘子、蘋果,又獻(xiàn)上一炷香,香的味道冰冷而嗆人。一個大鐵盆,紙錢在盆里肆意而張揚地燃著,我們輪流看火、添紙錢。小姑倏地抓過大把紙錢塞進火里,轉(zhuǎn)身嗚咽。火苗不滿地繞過身,鋪天蓋地壓在紙錢上。枯竭的灰塵隨大風(fēng)扶搖直上,有旁邊的松樹那樣高。風(fēng)勢漸大,卷起灼熱的火苗與細(xì)碎的灰燼,勢不可當(dāng)?shù)匕蔚囟穑置腿幌聣?,起伏跌宕,驚心動魄。爸爸把白酒倒入小瓶中,而后灑在土里。土地絕望地濺起水珠,酒香刺破空氣。再看爸爸胖胖的背影,多了幾分凄涼。遠(yuǎn)處有鞭炮聲打破壓抑與寧靜,讓我不寒而栗。
下山比上山駭人,我扶著堂弟才敢往下走。此時上下山的人絡(luò)繹不絕,大家互相招呼一聲,便各做各的事。
因為孩子們第二天要上學(xué),各家下午就要走,大家坐在一起吃完飯,而后又將散去。席間,想到我每次回老家,爺爺都從他的褲兜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一二十塊錢,湊成一百,偷偷塞進我衣兜,回憶讓我不由自主地難過。
清明節(jié),那個短暫、盛開著火苗的節(jié)日,那個悲傷、但又麻木的節(jié)日,一年又一年,要祭拜的人越來越多,去祭拜的人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