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的板栗

湯禮春

1961年的秋天，我11歲，父親帶我進了一次大山。

那是個饑荒的年代，蘿卜、南瓜、土豆這些普通的蔬菜都成了許多家庭的主食，即便是這些蔬菜，也很快被饑餓的人們吃光了。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父親決定帶我進大山里去尋點兒吃的。這座大山叫野鬼嶺，離我們家有三十多里，上面有一片野杮子林和野板栗林。

天剛蒙蒙亮，父親就帶我出發(fā)了。走哇走哇，不知走過了多少個村莊，一直到中午時分，我們才來到野鬼嶺腳下。父親帶著我專往那些幽深的樹林里鉆，不時有野兔從我們面前躥過，驚得我直叫，可惜我們沒有槍，打不到兔子，沒有打牙祭的口福。

在山里轉(zhuǎn)了大半天，我們總算找到了柿子林，可惜偌大一片柿子林里卻找不到一個柿子，甚至連一片柿子皮都找不到。父親惋惜地說：“我們來晚了，柿子都被人摘光了，唉！只怕那野板栗也剩不下一粒啰！”父親雖然有些氣餒，但還是決定去碰碰運氣。

我們又轉(zhuǎn)了一個小時，還是沒找到野板栗林，父親見天色不早了，決定返回，這當兒，我忽然聽見一絲響動，前面一棵大樹上閃過一只動物。“猴子！”我驚叫起來，父親抬起頭看了半天，對我說：“那不是猴子，是一只松鼠！”

驀地，父親的眼睛一亮，他說：“跟上這只松鼠，看它往哪里去，松鼠愛吃板栗呢?！?/p>

我們立刻悄悄跟上松鼠。那只大松鼠大概發(fā)現(xiàn)我們在跟蹤它，加快了在樹上跳躍的速度。好在我和父親加起來有四只眼睛，始終盯著它跑。大概追了十來分鐘，突然松鼠失去了蹤影，我和父親在周圍四處亂轉(zhuǎn)起來。忽然，我發(fā)現(xiàn)一棵好大好大的樹，叫道：“爸爸，你看，這棵樹好大呀！”我和父親來到這棵幾個人合抱都抱不攏的大樹前，圍著它轉(zhuǎn)啊看啊，忽然，我發(fā)現(xiàn)樹干上有個大洞，雖然被樹枝樹葉遮蓋著，但還是依稀瞧得出是個大洞。

“爸爸，你蹲下來，我踩在你肩頭爬上去看看那個樹洞。”

“一個樹洞有什么看頭？”爸爸有些不愿意。

“興許里面有鳥蛋什么的，那我們的晚飯不就有著落了？”我盡力說服爸爸。

爸爸同意了，他蹲了下來，我騎到他的脖子上，爸爸站起來，我一下長高了許多，可伸直手，依然離那樹洞差了一截。我想了想，叫父親把鋤頭遞給我，我將鋤頭掛在較粗的樹枝上，然后順著鋤頭把爬了幾步，終于，我抓到了樹枝，用力一躍，翻了上去?，F(xiàn)在，那個樹洞就在我眼前了，我正要把手伸進去，父親說：“春娃，小心里面有蛇，你還是先把鋤頭伸進去探一下?！薄鞍眩≌媸堑?，我怎么沒想到呢？”我把手縮了回來，取下鋤頭，將鋤頭把伸進洞里，驀地，一只動物從洞里躥了出來，嚇了我一大跳，父親在下面說：“是那只松鼠，看來這是松鼠的窩了?！彪m然知道是松鼠，可我依然不敢造次，還是用鋤頭在里面探了起來，我感覺里面像是有一堆光溜溜的石子一樣的東西，我放下心來，伸手進去抓了一把出來：“啊！是板栗，居然還是剝了殼、去了皮的板栗?！?/p>

“爸爸，里面是剝好了的板栗！”我興奮地大叫，又迫不及待地拿了一粒丟進嘴里嚼了起來?！昂锰穑　蔽遗d奮地叫道，趕緊丟下兩粒，叫父親也嘗嘗。

父親一邊吃著，一邊興奮地說：“這一定是松鼠準備過冬的糧食，你看看里面多不多?！?/p>

我用手在里面撥拉了好一陣，喊道：“爸爸，里面的栗子好多，只怕有幾十斤呢！”

“謝天謝地，這下子我們家有食物了。”父親喃喃地說著，然后甩上來一條布袋，快把里面的栗子掏出來裝進布袋里?！?/p>

我正把那栗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掏著，忽然，那只大松鼠不知從哪里又蹦了回來，就立在我旁邊的樹枝上，瞪著眼看著我，嘴里還發(fā)出“吱吱吱——嘶嘶嘶——”的聲音。

我明白了，松鼠是恨我掏它的食物呢！

我不由得停下了掏栗子的手，突然間想到一個問題：我把松鼠過冬的糧食都拿走了，到了冬天，它不就要餓死了嗎？

我把心里想的告訴了爸爸，爸爸說：“娃，這個時候食物要緊，我們可管不了那么多！”

“我在學校時，老師說過要保護動物！我要聽老師的話！再說，我們?nèi)祟惪偙人墒笥修k法吧，總會弄到吃的?？伤墒鬀]有過冬的糧食，就只能餓死了……”我一邊說著，一邊甩下布袋，然后一哧溜，爬下樹來。

父親見我爬下樹來，只得摸著我的頭說：“春娃，你心好，將來會有好報的！好吧，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我們開始往回走，才走了幾步，那只松鼠又出現(xiàn)了，它居然蹦到我們面前，匍匐在地，頭抬起來望著我們，屁股一撅一撅的，好像在給我們作揖。

我沖著松鼠叫道：“不用謝我們，栗子本來就是你辛辛苦苦勞動得來的嘛，我們拿你的栗子叫偷，我們可不想干壞事！”

我這樣說，松鼠好像聽懂了，一下子又跳到我們面前，嘴里發(fā)出“咕咕咕”的聲音，好像在提醒我們什么，我和父親停下腳步。

這時，只見松鼠往左邊的路上蹦去，我說：“爸爸，松鼠是在給我們帶路呢！跟著它走吧！”就這樣，松鼠在前面蹦著，我們在后面跟著，大約跟著松鼠走了半個時辰，松鼠突然跳上一棵大樹，轉(zhuǎn)瞬不見了。我和爸爸抬起頭四處尋覓著松鼠，驀地，爸爸大叫起來：“哈哈哈！春娃，我們找到栗子林了！”

我這才定下神來，抬頭一看，只見四周的樹上都掛滿了栗子哩！

“是松鼠給我們帶的路?！蔽覜_著爸爸說。

“是啊！我這回可相信了，人就是要做善事！老話說得好，善有善報??！”爸爸感慨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