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文敏
劉家橋前些年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直到近年刮起養(yǎng)生風(fēng),這地方既方便懷舊,又適合親近自然,靠著驢友口耳相傳,遂以“靜美古村落”之名,頻登武漢周邊自駕游榜單。其勾人之處有二,那便是明清古民居和鄉(xiāng)野土菜。這些鄉(xiāng)里土氣的物事,火起來也就幾年光景,卻早有人對其文化尋根,說這里是大漢皇村,乃是劉邦同父異母弟弟彭城王劉交的第六十代后裔劉伯常為避戰(zhàn)禍遷居于此,至今繁衍四百余年,有四處明清古民居群落保持完好。
劉家橋藏在青山環(huán)抱之中,一條溪流穿村而過,兩盡是酒肆飯鋪,在幾株古柳掩映之下,一溜兒紅燈籠分外妖嬈。廊橋與河沿店鋪形成曲尺形,有人乘竹排撐篙逆流而上,有人踏著青石臺階拾級而下。兩道石堰攔河筑起,流水潺潺處陡生一道小瀑布,下有一水輪車悠悠旋轉(zhuǎn),幾只鴨子在河中央喧鬧。我與友人閑坐在岸邊,引杯添酒,把箸擊盤,若是有卡拉OK,真要吼一嗓子。
這里為招徠食客,將各類食材陳列在竹架上,換作城里酒店定然見不著。農(nóng)莊上菜很快,都是一股腦端出來。有兩樣菜甚合我意,分別是香煎小白刁和燴爆野生蕈。
刁子魚,又名翹嘴鲌,肉白而細(xì)嫩,味美而不腥,且不像刀魚、鰣魚那般名貴,可以經(jīng)常吃到。刁子魚喜在大水面生長,本可長到五六斤,這回卻是吃小的,條條形似柳葉。金圣嘆嘗以刀魚刺多為人生恨事之一,刁子魚的骨刺不遑多讓,除了魚脊背的大骨刺和魚肋骨,魚肉里的毛毛刺無處不在。若是香酥做法,油炸時間夠長,骨刺也會變得酥脆,連肉帶刺一起嚼。今兒卻是家常香煎,保有魚肉的鮮和嫩,而對于吃慣了各種魚的人,剔魚刺真算不得麻煩事。刁子魚肉入口即化,只需舌頭在上下腭蠕動,抵住大刺,濾掉小刺。須臾之間,魚肉已穿喉下肚,刺也吐了出來,跟前赫然一堆。
吃完河鮮,須啖山珍,二者同食,莫可名狀。汪曾祺寫過《菌小譜》,載有菌子諸多吃法,我見識短淺,僅體驗過兩種,一是鮮菇汆湯,二是干菌燴爆。兒時在山中采摘過野生蘑菇,識得十?dāng)?shù)種可食菌類,老家的叫法都很親切,有雷打嘣、帶土菇、黃絲菇、綠豆菇、掃帚菇、茅草菇等等,而雞樅菌則被稱為石灰菇,因其傘蓋背面雪白之故。這些可以吃的菌子長得質(zhì)樸無華,而長相艷麗的野生蕈毒性都很大。今兒讓我一飽口福的干菌,料是牛肝菌、青頭菌之屬,配的青椒比較辣,這才過癮,搛一筷子送入,汁液迸濺,柔嫩細(xì)滑,爽口彈牙,味覺指數(shù)爆表。須吃一點清炒苕葉尖彈壓,再喝一口麻花雞蛋湯,口腔的沖撞方才平伏。
吃什么當(dāng)然很重要,可人們更講究怎么吃,在哪里吃,跟誰一起吃。除了舌尖上的味道,還須調(diào)動諸多因素,味蕾與視覺、觸覺互動,感官和情緒、心境交融。身在劉家橋,目力所及的風(fēng)景,暖流涌動的心田,甚或攜著如花美眷,空氣都是甜絲絲的,想不胃口大開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