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癥 科研工作者的夢魘

科研人員處在一個高壓的評價系統(tǒng)內，被這個系統(tǒng)篩選后還留下來的人，本身就具有完美主義的一些特質，可能更容易焦慮。

近期，國際知名設計師Kate Spade、荷蘭王后33歲的妹妹伊內絲·索雷吉耶塔、美國知名主廚Anthony Bourdain相繼自殺，3人生前都飽受抑郁癥困擾。這些國際名人的悲劇，再次為大眾敲響了關于抑郁癥的警鐘。據(jù)世衛(wèi)組織（WHO）2017年的最新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全球范圍內有3億多人罹患抑郁癥，從2005年至2015年，人數(shù)增加了18%以上。WHO預測抑郁癥將在2020年成為全球最流行的疾病之一，僅次于缺血性心臟病。

作為處于高壓評價系統(tǒng)內的科研人員，是抑郁癥的高發(fā)群體之一，卻常常被忽略。根據(jù)中國科協(xié)2016年的一項針對科技工作者心理狀況的調查結果顯示：近三成科技工作者存在抑郁傾向，4.2%有較高的抑郁風險。

環(huán)境高壓追求完美 科研人員易抑郁

科研人員的抑郁病因在哪兒？科研人員本身就處于高壓環(huán)境中：工作時間很長，需要在高影響力期刊上發(fā)論文，也要獲取經費為自己和他人提供支持，而且還得屢敗屢戰(zhàn)。對科研人員來說，焦慮和抑郁的情緒會互相交織，形成一個惡性循環(huán)：你對自己有期待，為自己設置了目標;當你發(fā)現(xiàn)無法完成目標，你會著急;著急一段時間后，你開始覺得自己沒用，情緒低落，如果陷入抑郁，認知功能會下降，記憶力也會減退;但是你要完成的目標依然那么難，更糟糕的是，時間還越來越少;于是你更著急，更著急就更焦慮，抑郁情緒也如影隨形，進一步加重……

在由知乎聯(lián)合北京師范大學舉辦的系列公益心理科普活動“悄聲抑郁”鹽沙龍中，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部副教授藺秀云用自己為案例，說明除了科研壓力之外，論文的開題、答辯以及找工作都會使科研人員產生較為嚴重的焦慮感，加劇他們的抑郁。

澳洲注冊臨床心理學家王怡蕊在澳大利亞讀的博士，一篇畢業(yè)論文拖了3年，實際上，她真正的寫作時間不到3個月。時間是怎樣被拖走的呢？其實就是“摸魚”。拖地、端茶、倒水……反正做什么都比寫論文好。剛到澳大利亞時，王怡蕊英文不好，又需要寫大量英語文章，她的焦慮到達頂峰?！敖箲]到連電腦里面的紙牌游戲我都要去玩，熬到半夜三更再去寫東西?！彼赋?，由于處在高壓的科研系統(tǒng)下，且碩士、博士群體通常自身有完美主義傾向，對自己要求高，追求細節(jié)，有時甚至是偏執(zhí)。如果沒有良好的自我調節(jié)能力，就容易產生心理問題。美國研究表明，這類群體幸福感比因交通事故發(fā)生殘障的群體還要低。

這種情緒并非學生專屬。實際上，學生的導師們，同樣也咬著牙掙扎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導師要在高校的科研體制中生存下來，也要發(fā)表論文，出成果，才能往上走，才能有‘帽子?！北本┐髮W學生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副教授徐凱文說，當人要追求的東西超過自己的負荷，就會出現(xiàn)生理上的反應：高血壓、糖尿病，抑郁癥……作為學生，要知道以恰當?shù)姆绞綄熣f不。否則，老師可能也會忽略，他一不小心給學生布置了太多任務。

化解科研焦慮 先完成再完美

你情緒低落，你自我否定，你覺得論文成為生活不可逾越之重，你沒法準確形容，但你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此時，你可能已經處于抑郁情緒的籠罩之下。

“情緒出現(xiàn)問題，就好像身體感冒了一樣。感冒通常是身體免疫力下降的表現(xiàn)，情緒也是一個敏銳的指標，它在提醒你，你在面臨壓力?！碧A秀云說。有了抑郁情緒，可以去感受并且接納它，告訴自己，在面臨壓力時出現(xiàn)這樣的情緒是正常的?！敖蛹{之后，就要看看，情緒背后的東西是什么，究竟是現(xiàn)實壓力，還是你的想法作祟?！碧A秀云進一步解釋，通常讓我們產生負面情緒的想法，是不合理的想法?！氨热缒阌X得自己沒本事，這是你自己給自己的打擊?！比绻麎毫碜袁F(xiàn)實狀況，比如你手頭的任務超出你的能力范圍，那就要學會合作，或者降低期待。

面對科研焦慮，徐凱文則建議“先完成再完美”：比如博士論文，可以無論多爛先寫出來，交給導師之后無非就是如何修改出來，“交完之后你的焦慮就會轉移到導師那里。”

此外，徐凱文建議，當焦慮惡化成抑郁，應及時尋找?guī)椭?，事實上大學都為學生提供專業(yè)的心理健康服務。此外，與其吃藥去應對焦慮和抑郁，還不如管理好自己科研、生活的平衡，以及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什么。

藺秀云也強調，重點是把導師放在一個合作者、指導者、幫助者的角色，而不是批評你、指責你的角色，這樣在跟導師相處時，就可以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也可以把東西交給導師。

好像永遠都寫不完的論文、實驗一次次遭遇失敗和挫折……這些極易制造持續(xù)長期消極情緒的事務，不免讓沉溺其中的科研人員在某一時刻產生自我懷疑：“我是不是抑郁了？”

“不必對抑郁癥有過于害怕和恐慌心理。因為抑郁只是一種情緒，揭示的是一種現(xiàn)象，而非原因?！毙靹P文說，“雖然抑郁癥從流調等數(shù)據(jù)上來看非常普遍，但是其中還牽涉孰真孰假的區(qū)別。哪怕進行了抑郁癥診斷，也有輕度、中度和重度的區(qū)分。”

徐凱文介紹，被稱為抑郁障礙的抑郁癥，雖然以顯著持久的心境低落作為主要臨床特征，與單純的“焦慮”“壓力”“不高興”有著顯著不同。

從生理上來看，一個人患上抑郁癥是由神經遞質失衡導致的。由五羥色胺、多巴胺以及去甲腎上腺素等化學物質組成神經遞質，負責傳遞大腦信號，它們一旦失衡，就會讓人感覺情緒異常低落，且無法通過自我調節(jié)而恢復。

藺秀云指出，抑郁情緒和抑郁癥的區(qū)別有癥狀、程度、時間上的區(qū)別，在癥狀上，如情緒低落、食欲和睡眠受到影響、精力疲乏、對周圍失去興趣等等，這些癥狀滿足5條以上;在程度上，明顯影響到社會功能，并且癥狀持續(xù)時間達到兩周，即可以考慮是抑郁癥。

從嚴重程度來看，大多數(shù)情緒低落往往只是心情不好，并不會影響到日常生活、工作和學習，雖有壓力但還能去做事情，社會功能還是良好的。

”像這種情況下出現(xiàn)的消極情緒，可以進行自我調節(jié)，僅僅算抑郁情緒，而不能讓抑郁癥來背鍋?！毙靹P文說。

商業(yè)利益和標準放寬 也導致抑郁癥增多

隨著現(xiàn)代社會飛速發(fā)展，抑郁癥的發(fā)病率和患病率也越來越高。在1998年的全國流行病調查中，國內抑郁癥患病率僅為0.05%，這個數(shù)字到2005年已經增長為6%，12年里增長了20倍。

如此推測，我們每個人患上抑郁癥的風險是否也會變大？在驚人增長的數(shù)字背后，也不可忽視其他相關因素帶來的影響。

徐凱文介紹：“比如受到商業(yè)利益的驅使，西方制藥公司在最近五六十年都在游說降低抑郁癥診斷標準，讓更多的人有機會得抑郁癥。舉個例子，在美國精神疾病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第二版（DSM-II）中，必須包括情緒低落和精神運動遲緩兩個癥狀。精神運動遲緩簡言之就是‘腦子生銹了，癥狀是思維變慢，與人對話的語速也會非常慢。而這個癥狀在美國精神疾病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第三版（DSM- III）中就被去掉了，沒有這個癥狀也被診斷為抑郁癥。在我們國內，1980—1990年代神經衰弱的患病率高達10%，但現(xiàn)在幾乎不做這個診斷了。有神經衰弱癥狀的人，現(xiàn)在可能更多地被診斷為抑郁癥。”

徐凱文建議，如果有長時間多癥狀并發(fā)的情緒低落，一定要引起重視。而在可能需要幫助的時候，一定要盡量求助領域內的專業(yè)人士。

病恥感造成了 抑郁癥自殺悲劇頻發(fā)

為什么類似Kate Spade，很多人寧愿長期受抑郁困擾也不愿意訴諸專業(yè)醫(yī)療幫助？為什么抑郁癥多發(fā)自殺悲??？

大多數(shù)抑郁癥患者不肯求助醫(yī)療，導致自殺事件頻發(fā)，都是因為難以消除的“病恥感（stigma）”，這是除了患者身體呈現(xiàn)的癥狀外，另一個必須被重視的情緒體驗。徐凱文表示：“我們甚至可以這樣講，只要有機會干預，幾乎所有抑郁癥自殺都可以成功干預，而仍有人自殺也不尋求幫助，大多數(shù)情況都是因為強烈的病恥感?！?/p>

有自殺傾向的人和正常人在接受自殺、積極和消極三大類單詞刺激時，大腦呈現(xiàn)出了不同區(qū)域的激活現(xiàn)象。如今，科學家們正在借助機器學習和算法去發(fā)現(xiàn)人群中有潛在自殺傾向的人，以便進行積極干預。

病恥感的出現(xiàn)主要因為缺少疾病相關的正確知識，懼怕家庭、社會帶來的相關壓力，誤認為患病是個人主觀問題導致等。

“有種說法把抑郁癥比作感冒，但是抑郁癥其實有很多種類型，1000例抑郁癥就有1000個原因，甚至同樣的癥狀背后的原因也不盡一致。像神經衰弱這類的問題是可以自愈的，但是更多的仍需有臨床經驗的心理醫(yī)生來判斷，我們不能自行判斷?！毙靹P文解釋道。

抑郁癥除了輕重有別，有時還會伴隨焦慮癥（Anxiety）、精神分裂癥（Schizophrenia）、邊緣性人格障礙（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等其他精神疾病，抑郁癥患者的癥狀復雜多變，通常具有強烈的個體差異性。

目前在臨床上，對抑郁癥的主要治療方法包括：藥物治療、心理治療、電痙攣療法和重復經顱磁刺激，對兒童和青少年群體，一般建議純心理治療。

“改善來訪者的狀況是我們的首要抉擇，藥物可以有效地改善抑郁癥患者的生理層面，比如改善失眠的問題，越是重癥的抑郁癥患者療效越好?！毙靹P文也同時表示：“但是吃藥不是萬能的，藥物作用只是喘口氣，不至于讓肉身摧枯拉朽地傾頹。對有明顯心理社會因素作用的抑郁發(fā)作患者，在藥物治療的同時常需合并心理治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