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淼焱
阿爸打來電話告訴我,今年橘子花開時正趕上好天氣,整個園子像是被潑了一大瓶的香水。我的眼前馬上浮現(xiàn)出一坡翠綠的橘子樹,鼻腔里頓時充溢著一種令人淺醉的芬芳。
“我家橘子花最香,比米酒還香,還醉人呢!”我說。
“是啊,你阿媽以前總這么說。”阿爸說。
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觸動了我們倆的敏感神經(jīng),然后,我們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一晃15年,阿媽,橘子花開的時節(jié),我又想起了你。
小的時候,有幾次阿爸提議說,把橘子樹砍了,種幾壟白菜要劃算些。阿媽卻說,阿仔喜歡,就先留著吧。
正是由于我對橘子的偏愛,那個毫無收益的橘子園,才一直保留至今。
1998年秋天,我正是在滿掛的橘子樹下,和阿媽告別,參軍入伍的。
當(dāng)兵在東北,東北的黑土地長不出橘子,更聞不到橘子花香。我常常給阿媽打電話,總要問起家里的橘子園,那是我們共同的話題。
阿媽說:“今年橘子花最香,比米酒還香,比米酒還醉人呢!”
聽著阿媽興高采烈的描述,我突然說:“阿媽,我想吃橘子了?!?/p>
我那天說想吃橘子,其實只是想家的另一種表述而已,偏偏阿媽就認(rèn)了真。
服役第二年,我得到了一次探親的機(jī)會,那時夏季才剛開始,橘子樹剛剛落了花??晌疫M(jìn)到家門,卻見堂屋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大盤黃燦燦的大橘子。
我有些責(zé)怪阿媽:自家的橘子年年賣不出去,為何要花高價錢去買這種反季水果,真是浪費(fèi)。
阿媽笑了,笑得滿臉驕傲,說:“哪兒是買的,自己家里的,專等著你回來吃?!?/p>
我大惑不解地瞪著那盤橘子,看了半天,也沒明白個所以然。
阿媽興沖沖地拉我到屋后,我這才發(fā)現(xiàn)靠墻的角落里竟然多了一個地窖。掀開蓋板,里面密匝匝鋪著一層松針。
阿媽扒開潮濕的松針,隨即便顯出一排橘子來,橘子底下又是一層松針,然后又是一排橘子。那個地窖里,竟然奇跡般保留著滿滿一窖果質(zhì)細(xì)嫩的橘子。我吃橘子的時候,眼睛不自覺就濕潤了。
那一年的橘子吃完后,阿媽病了,在床上一躺就是兩個月。但不管藥物反應(yīng)多強(qiáng)烈,只要我背著橘子回來,阿媽總會強(qiáng)忍著痛苦,一片一片吃我遞到嘴邊的橘片。我陪著阿媽,一人一片地分吃橘子,咯咯咯笑聲滿屋。
后來,醫(yī)院對阿媽的病也無計可施,只好停止供藥,讓阿媽回家靜養(yǎng)。
我原本以為阿媽臨走前會給我留下一句什么話讓我記憶終生,但阿媽臨終前,只是要父親拿來了我的照片,她臨走前臉上的那縷笑意,是在看我的照片時留下的。
卡瑞來摘自《少年文藝》